寻觅高士遗风——永新高士山纪行

刘晓柊

　　赣西群峰叠翠处，永新县最东端，耸立着海拔650米的高士山。这座道教"三百六十福地"之一的山岳，与山脚下“红军长征最早出发地”一一坳南乡牛田村相守千年，将缥缈仙气与红色血脉熔铸成独特的文化图腾。

　　入口处古樟如巨伞撑开，清泉从斑驳的石碑旁汩汩涌出，水草在碧波中摇曳，仿佛在诉说着盛唐的传奇。这便是大唐歌妃许和子幼时梳洗练歌的“和子泉”。这位在开元年间（713-741）以自创《子和调》惊艳长安的“永新娘子”，曾在此淬炼九转十八腔，进宫时与恋人在泉畔洒泪而别。掬一捧泉水入口，仍觉有千年曲韵在唇齿间流转。忽然黄鹂一声清啼，惊碎石阶上跃动的光影。

　　踏着石径蜿蜒向上，晨露在衣襟上晕开微凉。转过苍藤交织的绿幕，白墙空柱的牌坊赫然入目， "山因高而秀，名以士乃传"的金漆楹联散发着别样的光泽，在山色竹影中显得格格不入。清扫落叶的老伯轻抚竹帚，说起宋元丰五年（1082）泰和令黄庭坚在此留下墨宝的轶事。这里原有一座古朴的旧坊，后来拆了重建，残石早已填了沟壑，唯见野菊在旧基旁倔强生长，宛若古人遗落的诗行。

　　循溪涧而上，竹鞭在石阶上顶起鼓包，嫩笋探头聆听山风。微风轻拂，竹叶沙沙，溪水叮咚，好似许和子轻抚琴弦。忽见半亩方塘静卧山谷，几株古柏虬枝如龙，将池水染作翡翠。一声长啸，空谷回响，如钟磬悠扬，惊起寒鸦数点——此处正是隐居高士山教读的尹安仁迎候黄庭坚的地方。涟漪荡碎古柏苍颜，九百年前的对话似乎仍在松涛中流转。

　　转过方塘，集真殿的飞檐刺破云霭。泥黄色的门廊下，褪色的神像旁，外地口音的道士正为游客看相、解签，电子收款码的蓝光映着他们低垂的眉眼。后殿拆下的青砖旧木狼藉堆放，废墟中，玳瑁纹野猫轻巧跃过残砖剩瓦，好似在追逐唐宋时的光阴。

　　遍寻不着，当年在此修行的杨道长不知归了何处。“安仁读书处”的题额蛛网密结，黄庭坚题写的“书读秦汉三代以上，人在廉让二水之间”的联语不见踪迹，积满灰尘的桌案上有人用指痕划下了“廉让”二字。山风翻动桌上旧卷，仿佛看见青衫文士与灰袍隐者把酒吟诗，谈笑晏晏，笑声与竹涛相呼应。

　　登临山顶，祖师庙仅容片云栖身，墙缝间苔痕曲折如黄山谷笔意，传说唐懿宗时有高僧在此传法。极目远眺，千山万木竞秀，六七河似银带般缠绕田畴，雾霭中农人扶犁的身影时隐时现，恰应了"澄江一道月分明"的诗境。

　　高士山，这座融合了盛唐清音、两宋墨韵与长征星火的山岳，见证了多少兴衰荣辱、人事代谢，但她始终如哲人般静默不语。真正的精神传承，从来不在牌坊庙宇的浮华中，而在于那些高洁之士的内心坚守。高士山把超然物外的智慧化作清风雨露，悄悄沁入每一个游客的心灵，无声无息地滋养着这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