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读古诗：唐代诗人崔橹巅峰诗作五首

咏梅

按：文中配图皆为春日漫游广州石门国家森林公园时即兴撷取，非为附会诗文而作。快门起落间不过凝固刹那芳华，私心记取"且借青山酬故人"的相逢意趣。若诸君览此碧涧烟岚、苔阶花影，能得"见图如晤"之会心，便不负林间那缕穿叶而来的四月风。 卷首语晚唐的月光斜照在残荷宫阙之上，诗人崔橹以一支蘸满秋露的笔，在时光皱褶里写下苍茫的诗行。这位与杜牧同代却更显幽邃的诗人，擅以衰艳之笔点染盛衰之思，在薄暮烟霭与残蕊枯枝间，拓出唐诗别具一格的审美秘境。本辑撷取的《惜莲花》至《春晚泊船江村》五首，恰似五重帘幕次第揭开晚唐文心：看那支离花瓣如何化作时光的碎片，寒食东风怎样吹皱游子的青衫；宫墙冷月无声见证王朝更迭，江村细雨斜斜浸透天涯倦客。崔橹诗中特有的"衰飒美学"，将凋零之景与无常之叹编织成绮丽的语言锦缎——残红不是终点，恰是诗人以文字封存的永恒瞬间。当我们穿过这些缀满晚唐烟雨的意象丛林，触摸到的不仅是绮丽文字，更是一个时代在暮色中震颤的文化心魂。 01《惜莲花》半塘前日染来红，瘦尽金方昨夜风。留样最嗟无巧笔，护香谁为惜熏笼。缘停翠棹沈吟看，忍使良波积渐空。魂断旧溪憔悴态，冷烟残粉楚台东。这首《惜莲花》以细腻笔触写残荷凋零之态，读来如见秋塘寒水间的一缕花魂。首联“半塘前日染来红，瘦尽金方昨夜风”（注：金方即西方，秋属金），用拟人手法把荷花比作美人。前日还带着胭脂色的脸颊，被秋风一吹，瞬间瘦损了腰肢。这里藏着一个时间的秘密——“前日”与“昨夜”的对照，像快镜头般展现花朵由盛转衰的过程。颔联“留样最嗟无巧笔，护香谁为惜熏笼”最见匠心。诗人说想给荷花画像，可惜没有吴道子的神笔；想用熏笼护住余香，却无人珍惜这残存的芬芳。如李商隐“留得枯荷听雨声”的意境，不过崔橹更侧重对艺术的追寻，如同面对易逝美好之物的惋惜。颈联“缘停翠棹沈吟看，忍使良波积渐空”（注：棹zhào，船桨）镜头转向水面。诗人停舟凝视，看涟漪渐平如往事消散。这里“忍使”二字用得绝妙，仿佛在与秋风商量：能不能让这池碧水多留几片花瓣？让人感受到对美好事物消逝的惋惜之情。尾联“魂断旧溪憔悴态，冷烟残粉楚台东”（注：楚台用楚襄王遇神女典故），将残荷比作失意的神女。冷烟中残存的花粉，恰似瑶姬褪下的胭脂，空对着楚台东边的晨光。如李贺《苏小小墓》中“冷翠烛，劳光彩”的意境，都是将自然景物写出魂魄的笔法。全诗贯穿“惜”字而不着痕迹，像用秋露串起的珠链。崔橹善用通感，让颜色带着香气（“染来红”），让风声显出棱角（“瘦尽金方”），这种写法在晚唐独树一帜。若说周敦颐的莲是君子，崔橹的莲便是红颜——都道美人易逝，这塘中荷花，不正是岁月流逝中一位迟暮的美人吗？ 02《题云梦亭》薄烟如梦雨如尘，霜景晴来却胜春。好住池西红叶树，何年今日伴何人。《题云梦亭》是一首以秋景寄托情感的七言绝句，语言清雅流丽，意境含蓄而有深度。诗人通过细腻的景物描写，将自然景色与人生感触巧妙融合，展现了晚唐诗歌中特有的空灵与怅惘之情。诗的首联“薄烟如梦雨如尘”，以轻柔的薄雾和细微如尘的秋雨起笔，描绘出一幅朦胧的江南景象。“梦雨”二字借用李商隐“一春梦雨常飘瓦”的意象，既点明秋雨迷蒙的特点，又隐喻人生如梦的感叹。次联“霜景晴来却胜春”笔锋一转，描写霜后放晴的秋色竟然胜过春日，更令人心旷神怡。这种与传统时序相反的审美意趣，与刘禹锡“我言秋日胜春朝”有相似之处，突显了诗人对秋天景色的特别喜爱。诗的后两句由景入情：“好住池西红叶树，何年今日伴何人。”红叶树既是秋日眼前的景物，也带有象征意味。唐代有“红叶题诗”的风俗，诗人面对红叶，既是对隐居生活的向往，也暗含孤身一人的寂寞。尾联“何年今日伴何人”以疑问作结，时空交错，既有对当下孤独处境的感伤，也流露出对未来相遇的期盼，与张若虚“不知乘月几人归”的疑问遥相呼应，引发读者深思。崔橹作为晚唐诗人，其诗歌风格受到李商隐的影响，擅长运用细腻的笔触营造意境氛围。诗句“霜景晴来却胜春”的审美选择，正如他在《华清宫》中所写的“湿云如梦雨如尘”一样，体现了他敏锐的观察力，总能在萧瑟的秋景中发现独特的生机与美感。“好住池西”的隐居想法，又与他在《山路木芙蓉》中所表达的“只向深山僻处开”的孤高情怀一脉相承。这种将个人情感寄托于自然景物的手法，构成了晚唐诗歌独有的幽深微妙之美。整首诗短短四句，却完整地展现了从朦胧烟雨到明朗秋色，再从景物描写到人生感慨的诗歌意境变化。它宛如一幅写意小品，看似用笔简洁，却意韵深长。 03《春日即事》一百五日又欲来，梨花梅花参差开。行人自笑不归去，瘦马独吟真可哀。杏酪渐香邻舍粥，榆烟将变旧炉灰。画桥春暖清歌夜，肯信愁肠日九回。这首《春日即事》描绘了寒食时节的春日景象，字里行间流露出难以排遣的愁思。首联“一百五日又欲来”直接点明时令——寒食节（冬至后一百零五日）。此时梨花与梅花“参差开”（cēn cī，交错开放），表面看来充满生机，却也隐约透露出时光流逝的感伤。诗人将花期相近的两种花并列，使人联想到杜牧诗句中“砌下梨花一堆雪，明年谁此凭栏杆”的感叹，春色愈美，越发显出时光易逝。颔联的“行人自笑”是精妙之处。明明是羁旅他乡的游子，却要强颜欢笑，但瘦马独行、孤单嘶鸣的景象，又使这份自嘲变为一声叹息。这与李商隐“远书归梦两悠悠，只有空床敌素秋”的孤寂有共通之处，只是崔橹用“瘦马”代替“空床”，让萧瑟之感更添几分漂泊之意。颈联“杏酪渐香”“榆烟将变”看似随意之笔，实则别有用意。寒食节禁火的风俗中，邻里熬煮杏粥的香气与旧炉灰的余烟交融，既暗示着节令更替，又仿佛暗示：寻常生活依旧，唯有游子如浮萍。这种用日常炊烟映衬孤寂的手法，使人想到白居易“想得家中夜深坐，还应说着远行人”的空间距离与情感联系。尾联的转折尤为动人。画桥边的温暖春夜本应有歌声相伴，诗人却说“肯信愁肠日九回”，用反问的语气将积聚的愁绪推向顶点。这种先扬后抑的笔法，类似柳永“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的转折，将春日美景都化为愁绪的映衬。整首诗如同一幅画卷，既有“梨花梅花次第开”的鲜明色彩，也有“瘦马独吟”的简洁线条。诗人如同技艺精湛的乐师，在轻快的春日旋律中融入了几丝低沉的音调。这种借美景抒发哀愁的手法，比直接倾诉更显情感深长，正像晚唐诗人司空图所说：“浓尽必枯，淡者屡深。”春日里的每一份生机，都反衬出游子的孤独。 04《华清宫三首》草遮回磴绝鸣銮，云树深深碧殿寒。明月自来还自去，更无人倚玉栏干。障掩金鸡蓄祸机，翠华西拂蜀云飞。珠帘一闭朝元阁，不见人归见燕归。门横金锁悄无人，落日秋声渭水滨。红叶下山寒寂寂，湿云如梦雨如尘。《华清宫三首》以凄婉的笔调，描绘了盛衰的感叹，三首诗层层递进，宛如一曲低回的唐朝挽歌。让我们循着诗人的足迹，漫步于荒草掩映的华清宫，感受字里行间的历史寒凉。第一首：荒阶寒殿明月孤“草遮回磴（dèng）绝鸣銮（luán）”起笔便见衰颓：杂草吞没了盘旋的台阶，再也听不见帝王车驾的銮铃声。云树深深掩映的碧色宫殿，空余寒气森森。最令人感到心酸的是后两句——明月依旧升落，却再也没有倚靠栏杆赏月的人。这不禁让人联想到李白“只今惟有西江月，曾照吴王宫里人”的苍凉诗句，而崔橹的诗句更增添了一份寂寥：仿佛昔日唐玄宗与杨贵妃在此对月盟誓，而如今玉栏杆依旧，却只剩下月光独自流淌。胡应麟曾赞赏此句“意极精工”，正是因为它将长久的明月与短暂的人事相对比，于无声处流露出王朝衰落的悲哀。第二首：祸起萧墙燕独归“障掩金鸡”暗指唐玄宗沉溺享乐，如同用帷幕遮住报晓的金鸡，任由祸根滋长。当翠华仪仗西逃蜀地，朝元阁的珠帘紧闭，唯有往昔熟悉的燕子飞回。这里化用了“旧时王谢堂前燕”的典故，但更显沉痛：燕子尚且能够归巢，而仓皇出逃的帝王却再无归期。诗中“蓄祸机”三字犹如利刃，剖开安史之乱的根源，与杜牧“霓裳一曲千峰上，舞破中原始下来”的批判遥相呼应。第三首：秋雨如梦锁空庭暮色中的华清宫“门横金锁”，渭水之滨，唯有落叶发出沙沙声响。诗人捕捉到“红叶下山”的细节：本应绚烂的秋叶，却在寒冷寂静中飘落，潮湿的云气化作细雨，仿佛将昔日繁华都冲刷成了梦境。这不由得使人联想到李商隐“红楼隔雨相望冷”的意境，然而崔橹的笔触更显空旷渺茫——“湿云如梦雨如尘”七个字，既是眼前的真实景象，又暗含着盛世如烟消散，只留下细密如尘的怅惘。周珽评价此诗“令人愀然”，正是因为它将华清宫物理空间的荒凉与人内心时间的空旷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三首诗都以“寒”字为诗眼：寒殿、寒寂、寒磴，层层渲染出彻骨的凉意。不同于杜牧《过华清宫》的辛辣讽刺，崔橹更像一位沉默的拾荒者，在残垣断壁间捡拾历史的碎片。这种“以景代情，不言怨而怨自深”的艺术手法，使得千年之后的我们，依然能够感受到晚唐诗人心中那份秋日般的寒意。 05《春晚泊船江村》芳草青青古渡头，渔家住处暂维舟。残花半树悄无语，细雨满天风似愁。家信不来春又晚，客程难尽水空流。自怜爱失心期约，看取花时更远游。《春晚泊船江村》是唐代诗人崔橹（lǔ）所作的一首羁旅诗。整首诗以暮春时节的江边村落为背景，描绘了诗人在漂泊旅途中的孤单和忧愁。首联“芳草青青古渡头，渔家住处暂维舟”起笔点明题旨，展现出一幅安宁的江村春末景象。古老的渡口，长满茂盛的青草，在岸边，是渔民的居所，诗人将船只暂时停靠在这里。看似悠闲的停泊，却因“暂”字而流露出漂泊之感，暗示这不过是漫长旅程中的一个短暂停留之处。颔联“残花半树悄无语，细雨满天风似愁”是全诗的亮点。诗人运用拟人手法，描写残败的花朵寂静无声，飘洒的细雨和春风仿佛带着愁绪，笼罩着整个天空。这“悄无语”与“风似愁”一静一动，相互映衬，将自然景物转化为内心情感的投射，在无声中传递出旅人的失落之感。颈联“家信不来春又晚，客程难尽水空流”直接表达情感，点出愁思的根源。春天将要结束，却仍然没有收到家信，漫长的旅途似乎没有尽头，如同江水白白流淌。两个“空”字（“春又晚”暗示时光虚度，“水空流”暗示徒劳的奔波）的运用，充分表达了诗人对于归期茫茫的焦虑和无奈。江水本是无情之物，在此却成为引发愁绪的意象，与李煜“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有相似的艺术效果。尾联“自怜爱失心期约，看取花时更远游”以自我怜惜和自我解嘲作结。诗人感叹自己未能遵守与亲友的约定，只能期待来年花开时节继续远行。这种“看取花时”的打算，表面看似旷达，实际上暗示着漂泊生涯的循环往复，透露出一种身不由己的苦楚。此句与杜甫“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的孤寂感有共通之处，但崔橹的诗句中更多了一份文人特有的含蓄。整首诗以景开篇，情景交融。青草、残花、细雨、流水等意象，共同营造出一种时空广阔的感觉。“暂维舟”、“水空流”、“更远游”等词语，则层层递进，将羁旅的愁思不断加深。崔橹的诗歌风格以“清丽深远”著称，此诗正是其风格的体现：诗人没有直接描写漂泊的艰辛，而是通过细腻的景物描写和含蓄的内心独白，使忧愁像细雨一样浸润诗篇，读后回味无穷。 作者简介崔橹是唐代诗人，一作崔鲁。其生卒年不详，籍贯一说为荆南武宁驿（今湖北荆门）人，一说为荆南（今湖北荆州）人。崔橹在大中时或广明中举进士，僖宗乾符初曾游虔州为刺史陆肱客，因醉失礼于陆肱，醒后赋诗致歉，后仕为棣州司马。崔橹工于杂文。其诗作风格清丽，画面鲜艳，托物言志，意境深远，以绝句成就最高，尤善咏物。他仰慕杜牧，诗风受其影响。有《无机集》4卷，已佚，《全唐诗》收其诗37首。其代表诗作有《华清宫三首》《暮春对花》《山路见花》等，如“红叶下山寒寂寂，湿云如梦雨如尘”“病香无力被风欺，多在青苔少在枝”等都是其诗中的佳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