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到敦煌:又见敦煌

王素艳

<p class="ql-block">  <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注:文字首发于本人微信公众号“素简”,配图为本人拍摄照片。</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span class="ql-cursor"></span></b></p> <p class="ql-block">  敦煌美轮美奂。要感受它的美,除了眼睛,耳朵,还要有丝绸般柔软的心。</p><p class="ql-block"> 去敦煌的第一晚,我便在莫高窟数字展示中心附近观看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演出——“又见敦煌”。​</p> <p class="ql-block">  据说,它是国家“一带一路”倡议首个丝路落地项目,也是国内首个跨领域综合性娱乐整合项目,包括敦煌人物志、盲盒表演等四部分,融实景、情境于一体,在演绎方式上亦与常规演出不同——在长达90分钟的时间里,观众只有最后30分钟落座观看,其余时间几乎一直在走动,仿佛一个个漩涡,一条条溪流,偶尔伫立,水边的树、水底的花、水中的影子尽收眼底……</p><p class="ql-block"> 冲着这份隽永,这份新奇,我毅然走近演出场馆——它的外观像极了一片片蓝色的风帆。</p><p class="ql-block"> 沿着指引标志来到演出场地,蓦地发现“风帆”下面别有洞天,只是光线幽暗。放眼四周,没有鱼鳞般的座椅,只有位于中间和角落的几处高台,以及和自己一样面面相觑的懵懂的观众。</p><p class="ql-block"> 忽闻一个清亮的女声在南侧响起:“欢迎来到敦煌。首先,让我们一起走进敦煌人物志。”</p><p class="ql-block"> 一束光静静地笼罩着她。白衬衫,马尾辫,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p><p class="ql-block"> 她像一个缥缈的回声,横亘在我们和古老的丝绸之路中间。</p><p class="ql-block"> 我甚至来不及看清她的模样,灯光倏地消失,黑色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宛似一匹坚实而脆弱的绢帛。</p><p class="ql-block"> 瞬间迷离,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幻觉,那女子只是个引子——关于千年敦煌的引子,而我们正不知不觉成为这引子的后缀。</p><p class="ql-block"> 就在我愣神的功夫,灯光再起,恍似初 生的星辰,罩着一个同样身着白衬衫的男子。他昂首站在中央的高台上,一个叫王圆箓的人在他不疾不徐的讲述中悄然浮出水面。</p><p class="ql-block"> “王圆箓,道士,生年不详,卒于1931年。1837年前后,他来到敦煌,自愿担起守护莫高窟的重任。那时,这里一片荒凉,洞窟无人管护。他四处奔波,将募集来的钱全部用于清理积沙,修缮洞窟。本来,他可以默默无闻地死去,然而,1900年6月22日的清晨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p><p class="ql-block"> 我知道,那天早上王道士发现了藏经洞,此后活在世人对他功过的争论不休中。</p><p class="ql-block"> 倏忽百年,不过是方寸之间。</p><p class="ql-block"> 白衣男子也淡出了人们的视线,似一道神秘的闪电。</p><p class="ql-block"> 大厅里,几乎所有的目光都在黑暗中寻找,猜测下一个带我们走近敦煌的身影会在哪个方向出现。</p><p class="ql-block"> 当一个女子如红酒般醇厚的声音从左侧传来,仿佛一只蝴蝶破茧而出,我知道,一个与时间有关的盲盒开启了。</p><p class="ql-block"> “公元627年,玄奘请求唐太宗允许西行求法,却没有得到批准。玄奘混在难民中间,从长安出逃,行至敦煌,抓捕文牒也到了。瓜州刺史独孤达冒险将他送出了玉门关。17年后,玄奘从天竺返回,带回经文657卷,却不见了故人……”</p><p class="ql-block"> 看来,作为小说《西游记》中唐僧的原型,玄奘的经历真的是一波三折。</p><p class="ql-block"> 据说,在敦煌,榆林窟和东千佛洞的壁画中有六幅玄奘取经图,绘于西夏时代,艺术再现了玄奘西行的艰苦历程,“其中,绘制最早、保存最完好的一幅比《西游记》早了三百多年。”​</p> <p class="ql-block">  跟玄奘一样,在敦煌壁画中活了千年的还有张义潮。</p><p class="ql-block"> “张义潮,唐朝人。‘安史之乱’后,吐蕃逐渐占领了陇右、河西走廊。公元848年,张义潮趁吐蕃内讧,率众起义,收复了瓜、沙、伊、西、甘、肃、兰、鄯、河、岷、廓11州,并派使者携地图户籍入朝,被唐宣宗封为归义军节度使。”</p><p class="ql-block"> 一个胖胖的小伙子不知何时登上前方的高台,慷慨激昂地为我们讲述晚唐战神张义潮的传奇人生。</p><p class="ql-block"> 灯光游移间,我仿佛重新站在那幅《张义潮统军出行图》前,看那个勇武的男子身后旌旗猎猎,上书他收复河西走廊的功绩——“西尽伊吾,东接灵武;得地四千余里,户口百万之家;六郡山河,宛然而归”。他用半生为丝绸之路畅通无阻写下激荡而平实的注脚,因为他的坚守,西北与中原乃至中外经济文化交流开启了一扇更大的窗。</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恍惚间,与敦煌有关的历史人物从寂静中走来,共同掀开第一幕的帘帷。其中,有两次出使西域开拓丝绸之路的汉代使者张骞;有莫高窟的开创者——前秦时期高僧乐尊和尚;有一边荡寇平叛一边手书章草《出师颂》的西晋将领、著名书法家索靖;有唐代张义潮收复河西走廊后派往朝廷送信的十位勇士;有清代致力守护莫高窟而今褒贬不一的道士王圆箓……还有在敦煌壁画中沉睡千年也闪耀千年的高贵抑或无名的女子,她们有着与飞天一样高耸的发髻,柔软的帔帛,轻盈的脚步,庄严的神色……​</p> <p class="ql-block">  第一幕结束了,仿佛一个季节戛然而止,枝头的果实却意味深长,辉映着场地中间长如岁月短似篇章的丅台。</p><p class="ql-block"> 我们在工作人员指引下来到另一处相对开阔的场地。</p><p class="ql-block"> 沉默半晌。</p><p class="ql-block"> 忽地,哪里响起一阵低沉而高亢的歌声。灯光淡淡地打在木头台阶上。只见一个作清代民妇装扮的女人面色凝重,心事重重。俄而,她袖着手穿过人群,仿佛在寻找什么,等待什么,又似在抗拒什么,却只发出一声叹息——仿佛一群小小的萤火虫,当它们扑在墙上,竟似有无数匹七彩绢帛同时从四面高处垂下来,抑或一幅幅清雅或斑斓的画作静静地俯仰天地。​</p> <p class="ql-block">  女人兜兜转转,遇见了另一个女人。她们一起唱着忧伤的歌,踉踉跄跄地走开。鼓声响起,一群男女老少陡地出现在此前暗夜般幽深的地方,仿佛他们原本是夜的一部分。</p> <p class="ql-block">  当灯光毫无预兆地打在不远处石化的“王道士”身上,我明白了,这些男女是当年将藏经洞宝物搬离莫高窟的人。</p> <p class="ql-block">  “那天,不知哪里放炮,震得莫高窟墙上裂了一道缝。我探头一看,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王道士缓缓地说。</p><p class="ql-block"> 那是隐身于第16号窟后面的震惊世界的藏经洞,当时,里面有5万多件文物。</p><p class="ql-block"> 1907年,英国人斯坦因携29箱文物离开。宝物装上车,如瞬间散落的月光,唬得马儿迈不动步。然而,僵持过后,通往海外的路终究添了深深浅浅的车辙,它们的影子仿佛尖尖的栅栏,将苍白的王圆箓和憔悴的莫高窟围在原点。</p><p class="ql-block"> 王圆箓以为,斯坦因和其他外国人是为了科学研究才买走了大量文物。事实上,它们进入了世界各地博物馆、图书馆……,从此与故乡远隔万水千山。</p> <p class="ql-block">  多少年后,当敦煌学研究学者翻开厚厚的历史,分明看到捶胸顿足后悔莫及的王道士,听到电闪雷鸣风吹黄沙的声音……恍惚间,无数飞天穿过千年岁月,穿过漫漫云烟潺潺流水,撒落一地花瓣。</p> <p class="ql-block">  “祖宗啊,你能原谅我吗?”多少年后,我们依旧听得到王圆箓的呼唤,依旧看得见当年的搬运工疼痛的目光。</p> <p class="ql-block">  “孩子啊,我永远都在,不会离开。我在你的清晨,我在你的夜晚。我是你低头看见的大路无边,我是你抬头看见的星辰万点。”菩萨慈悲地抚摸王道士的头,说。</p> <p class="ql-block">  不知为何,在转身的刹那,我觉得脸颊微凉,眼窝滚烫。</p> <p class="ql-block">  第三个场地出人意料。</p><p class="ql-block"> 玻璃顶棚和玻璃地砖仿佛巨大的盒子,将潮来潮去的人们的影子连同千百年来的故事和情感封存在里边,欲弹琵琶半遮面。</p><p class="ql-block"> 我看见了传说中的米薇。她是粟特族女子,独自带着女儿在敦煌等待外出的丈夫那奈德。她给他写了八封信,却至死不知这些信会沉入长城边的沙河下,直到1700年后才重见天日。而今,它们被安放在大英图书馆,每封长约40厘米、宽约25厘米,一串串神秘的字母恰似米薇波澜起伏的心声。只是,那奈德可能永远留在了撒马尔罕,他、她,还有它们,彼此隔着黄沙,碧海,无情的时间。</p> <p class="ql-block">  无尽唏嘘中,敦煌壁画中的唐朝夫人们仪态万方地走来,梅花般在我们头顶绽放,便是敦煌的千年黄沙也没有消减她们的美,令我心下多了几分安慰。</p> <p class="ql-block">  这时,不知谁轻轻喊了一声:“去找座位呀!”</p><p class="ql-block"> 我一激灵,赶紧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通常意义上的观演区。</p><p class="ql-block"> 第四幕即最后一幕开始了。</p><p class="ql-block"> 一位学者模样的男子坐在书架前,面对苍穹发出叩击灵魂的一问:“这是敦煌吗?”</p><p class="ql-block"> 在时空的另一边,西晋大将军索靖率先慷慨激昂地答道:“这是敦煌,有血性的敦煌!你们看,我的将士已布满沙场,我的战旗已迎风飘扬!”</p> <p class="ql-block">  唐代战神张义潮则默默地翘首眺望,祈祷派往朝廷报捷的十位勇士顺利抵达长安。他不知道,这些勇士头顶炎炎烈日,足踏漫漫黄沙,穿过漆黑长夜,熬过皑皑白雪……一个接一个倒下,最终,只有悟真和尚见到了唐宣宗,颤抖着告诉他:“大路……通了!”​</p> <p class="ql-block">  渭城雨后,唯美的光电构筑起累累的长安。唐代大诗人王维把《阳关三叠》悬挂在累累的屋檐下,遥望累累的敦煌。</p><p class="ql-block"> 他说:“一年是一瞬间;一辈子是一瞬间;一千年也是一瞬间。”‌‌</p><p class="ql-block"> 我国敦煌学奠基人之一、首任敦煌研究院院长常书鸿深以为然。他和他的同事以及学生肃立在敦煌身畔,目光如天边的流云,缓缓掠过一个又一个季节,一个又一个朝代。</p> <p class="ql-block">  “古道和驿站、匈奴和大月氏已消失。张骞和霍去病、解忧公主和相夫公主已走远。——汉朝已深埋在沙下。”</p> <p class="ql-block">  “马可•波罗看到的麦田、寺院和虔诚的教徒都已不见。——元朝已深埋在沙下。”</p><p class="ql-block"> “唐朝的大明宫消失了,张义潮的归义军消失了。盛唐的琵琶声消失了。雷音寺的诵经声消失了。——唐朝已深埋在沙下。”</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在敦煌,到底有多少历史深埋于沙下?</p><p class="ql-block"> 我不知道,只觉双足微痛,仿佛瞬间走过了千年。耳畔,羌笛幽幽,诉说着丝绸之路的蜿蜒与辗转,起伏和平静。</p> <p class="ql-block">  重新回到室外的我,未曾料到两天后会在茫茫戈壁上仰望夜空,拿起望远镜的瞬间,发现敦煌的星星和沙一样多。</p><p class="ql-block"> 或许,天空是历史的另一个出处。要感受它的神秘,倾听它的絮语,除了眼睛,耳朵,还要有丝绸般柔软的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