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岛（BOHOL）潜海记 （2010年10月）

史大叔

　　

　　刚刚拿到国际潜水员证，总想在开放水域那些国际公认的潜点一试身手。目标选定在菲律宾的薄荷岛（Bohol），教练谷森策划并安排行程，这在两个月前就定下来了。

‍ 出发的日期选在十月下旬。临行前，台风“鲶鱼”横扫吕宋岛，直扑南中国海。从福建到香港天空阴云密布。谷森已经是第六次带学员去菲律宾体验海潜，他参与潜水活动十九年，对这条线路显然了如指掌。但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此刻忧虑重重，毕竟我们面临的天气和海况谁都心中无数。

　　然而马尼拉机场灿烂的热带阳光，让一切顾虑烟消云散。

　　从马尼拉转机飞往宿务附近的塔比拉兰（Tagbilaland），显然我们的行李多于一般旅客。当机场工作人员得知我们是专程去潜水的中国公民时，眼光多少有些异样，毕竟不久前发生的香港游客大巴被劫持等一系列意外事件的阴霾还没有完全散去。

‍ 办理通关手续和回应意外询问通常由李文出面，她的英语比较强，可以听懂当地人那种把T念成D的音，把单词分成一个个音节、从嘴里蹦出来的那种英语。

林东明和李文是两口子，另一对是王晓云和林晶，他们四个人每年都会出游世界各地，不是在富士山滑雪，就是在夏威夷冲浪，也许在东部安第斯山攀岩，或者在迪拜购物……。

　　黄纲践是个厚道勤快的人，如果他手里有行李，大多是在帮别人。

‍ 一个多小时的航程很快结束，中午时分到达薄荷岛。塔比拉兰机场不愧为世界最小的机场之一，没有航站楼，候机楼就像国内常见的县级长途汽车站，谷森的儿子小磊已经等在出口，谷晓磊八个月前来到这里，一直在丹尼的潜水店当教练。

　　王丹尼的潜水店在薄荷岛西侧的一个叫 Panglao 的岛上，与塔比拉兰的City有公路桥相通，汽车一小时就到了。

　　Eric在喂他刚买几天的鹦鹉，Eric是丹尼的伙伴，乌克兰人，专注的神情让身高两米的他看起来像个大男孩。潜水店刚刚翻建一新，很规范，所有装备几乎都是新的。楼上就是我们未来几天住的房间。我们首先要做的是登记各人的潜水执照，和选定今后几天自己使用的水肺潜水装备。

　　王丹尼傍晚时出现了，谷晓磊来到之前她是岛上唯一能说汉语的潜水教练，一口标准的京腔加上全身棕色的皮肤，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那种典型的国际漂泊一族，事实上从北外毕业后她就在世界各地闯荡，如今在网络的潜水群里已经很有名气了。没时间和她多聊，之后几天看到她的身影大多是在海平面以下。

　　抵挡不住久违的阳光和沙滩的诱惑，我和纲践把行李往房间一扔，带上脚蹼和面镜就下海先享受浮潜去了……

　　海滩真正热闹起来是在天黑之后。虽然正处于淡季，由于游客全部向海边聚集，还是占据了几乎所有的餐桌。沿着沙滩都是吃海鲜的拍档，伴随着各种原始风俗表演，可以自己从各种见过或从没见过的海产品中挑选中意的现煮现吃。价格绝对不菲，因为这些海洋生物都是从别处进货的，当地居民虽然收入普遍不高，但绝不会在自己周边的海域垂钓或捕捞，生态保护在这里完全是潜移默化地深入人心，这一点在之后的几天给我们留下了特别深刻的印象。

　　第二天一早我才有机会对比地图真正观察了这片海滩。这是Panglao岛的西南角。简易的环岛公路两侧都是热带风格的度假设施。海边沙滩洁白，海面层次分明。近处呈翠绿，水下藻类和海胆、海星等近海生物在阳光下一览无余；远处现深蓝，像是在召唤我们前去探索。

　　沿海滩停泊的都是潜水船。潜水船的样子像一只大水蛭，苗条的船身两侧伸出长长的、毛竹制成的构造，作用想必是为了平衡船身，防止摇摆。潜水店的员工正在把今天必须用的气瓶和其他装备往船上装。

　　海面像湖泊般平静，船离开岸边向今天的潜点Pamilacan海域快速前进。Panglao岛越来越小，像漂浮在万顷波涛的一叶绿洲。周边海域有无数珊瑚礁，都是世界顶级的潜点。Eric和他的俄罗斯朋友刚刚在这条船上安装了一台声纳仪，正在调试，屏幕出现的是海底的回波。谷森对声纳仪可能也是第一次接触。

　　不到一小时，Pamilacan岛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中。

每一次下水之前导潜和教练都会告诉大家这个点的海床地形特点、生态现状、洋流情况和其他注意事项。晓磊虽然一脸孩子相，但确实已经是个成熟的教练了，他有自己的一套教学理念，听起来还是头头是道。这几天他带着两位从国内慕名而来的学员，有时也参加我们的行程。

　　东明和李文有过在布里斯班的海潜经历，而我和纲践、晓云和林晶却都是首开纪录。

　　面镜最好用防雾剂处理一下，穿上潜水服、挂上配重、气瓶，BCD（水肺背心）、高压调节器和备份导潜们都检查过了，这些装备足有25公斤以上，然后是穿上水靴的脚套上脚蹼……

默默复习一下入水前的动作要领、一手按住面镜和呼吸头、确认面前水下无人、跨步入水。

　　当同伴们一致作出下潛手势后，随着左手举起的低压阀持续放气，瞬间我已经身处另外一个世界：色彩斑斓的海底世界在高清屏幕上不止一次地浏览过，但置身其中完全是另一种奇妙感觉。然而眼下显然还不是欣赏的时候：调整中性浮力、频繁地做耳压平衡、观察其他潜伴的位置、跟上导潜、面镜排水、观察仪表读数…有点手忙脚乱。

　　很快仪表显示深度22m，能见度非常好。海底的地形起伏远比陆地变化多端，四周有峡谷、有山峰，有峭壁、有洞穴，无处不在的珊瑚礁好像经过艺术家精心着色，鲜艳的海葵触手随着洋流飘舞，随处可见一群群色彩各异的叫不出名称的漂亮小鱼，在阳光直射的水下闪动着鳞光……，告诉你这里是浩瀚无际的海床……。

　　我们的导潜Jagua是岛上最好的导潜之一，现在他手持一根小小的金属棍不时在礁盘边引导你观察：可能有故事正在发生……

　　…海鳗的身体躲在洞里，凶残的眼神和尖利的牙齿告诉面前的不速之客：小心你的手指；

　　…红白黑相间的小丑鱼在同样鲜艳的海葵丛中出没，拍下来绝对漂亮；

　　…色彩艳丽的狮子鱼身上的刺有毒，此刻它一动不动，正在观察你的下一个动作；

　　…海龟如果不动，你很难发现它的存在，但是经常是惊动了一只，你会看到附近还有一只跟着离去；

　　…一些珊瑚礁会形成坛坛罐罐的形状，成了几条不知名的暗礁鱼的家，活像个大鱼缸；

　　…也有的罐子里会长出一大丛海葵，浑然一体像个大型艺术品；

　　…海扇一般长在垂直的礁盘上，纤细的枝梢仿佛一碰就会折断；

　　…不注意的话你很难发现硕大的海参，体表的附着物于周围环境浑然一体……

　　其实所有生命正在做的事只有一件：生存和繁衍。它们在游戏中觅食，在和谐中杀戮…。请别相信肉眼：动作快的你来不及发现，动作满的你很难察觉……。

　　所有这些海洋生物都不要去触碰是我们一再被告诫的。除了为防止潜水者受到伤害之外，一个重要的因素是当地人不希望原生态受到哪怕是最细微的破坏，Jagua不时用手势告诉我们注意脚蹼，别无意中损坏那些精致的海扇和珊瑚花……

　　第一天的下潛就接近了自己一星级证件允许的深度39m。

我很快喜欢上了在海面以下自由翱翔的那种类似失重的体验。虽然中性浮力的保持还不是随心所欲，但是可以用脚蹼产生的动力来实现下潛或上浮。然而问题随之而来：按照要求我们不能超越导潜的位置，而导潜经常悬浮停留。在水中保持俯卧状态的悬停是一门技术，很长一段时间我没能掌握，因为一旦停止动作，脚就下沉，身体趋向直立…。遇到这种情况，我只能向左或向右绕个圈再回到原来的位置。这种多余的动作无疑使气瓶的消耗增加。我企图找到一种动作能使自己在悬停中倒退，类似于汽车的倒档，却始终没能如愿。

　　据说这里是菲律宾政府划定的国家级海洋生态保护区，但从来不曾看到任何宣传提示或者监督执法的存在。似乎每一个当地人都会像我们对待自家后院的盆景一样呵护着这一切。海面以下所有的物种其实Jagua他们想据为己有就如同探囊取物，何况当地人收入普遍不高，而消费却不低，很难想象他们如何能够抵挡住诱惑。

　　这一天我们做了五次下潛（每次是一个气瓶的时间），大约40～50分钟，直到水下阳光渐弱。

　　第二天只安排了两潛，下午时间还早，大家决定去City的市场买些海味，然后在导潜Jagua的家里聚餐。

虽然不乏高档汽车，但摩托车是岛上的主要交通工具。我们八个人租了四辆摩托，来回100多公里完成了这次采购。

　　像这一带多数人一样，Jagua的家不大。我们的到来忙坏了Jagua的妻子和两个漂亮女儿。虽然灯光暗些，并不影响海产品的美味。

　　三天时间安排了十一个潜点，每两潛之间必须经过近一个小时的船上或岸上休息，利用这段时间游览一个附近的小岛是不错的安排。无论是沙滩、海水，还是植被、建筑，这些小岛都保持着很好的原生态。对世界各地的潜水客来说，这片海域的诱惑是难以抵挡的。一切似乎都是在条件成熟后自然形成，而全体居民都自觉地为此创造条件，看不到政府的“打造”行为。当然，在排污、垃圾处理等方面看得出来政府肯定不是没有作为的。

　　在三天的经历中，我们有过两次近距离接触“杰克风暴”的机会。“杰克风暴”（不知道这个名词的由来）据说是罕见的场景：成千上万银色的鰺鱼像龙卷风一般在水中打转，每条都在半米以上，铺天盖地颇为壮观。值得称道的是它们对我们的容忍度，只要你不去穿插它们的队伍，可以近在咫尺地围观。以至于我们自己都调侃“杰克风暴”，想躲开都难。

　　值得一提的是塔岛之行的最后一潛，由于时值下午四点，阳光已经很斜，水下照度不是很理想，居然没有一个同伴带上潜水相机，后来意识到这已经成为终身遗憾。

这是Balicasag岛附近的一个潜点，导潜说了些什么我没注意听，停泊处水下植被呈平坦状，在船上就可以尽收眼底。入水后没怎么兴奋，认为这可能只是一次平淡的告别潛。

水深只有五六米，我和谷森跟在其潜伴的后面，拨动脚蹼，感觉像贴着树梢翱翔在大片彩色的森林上空，很有速度感……。突然，“森林”嘎然而止，前方水域一片蔚蓝，如同最纯的水彩颜料，厚重而透明，这是一处海底断崖，导潜和其他人已经跃身下潛……。

　　体验了一把“头朝下”的加速，一下就到了18m以下，右侧是长满了珊瑚海藻的峭壁，礁石上潜伏着众多狮子鱼，左侧是充满诱惑的蓝色，我总是想游入那片未知的蔚蓝中。

其实就在刚才，千载难逢的一条鲸鲨与我们擦肩而过，前面的几个人都看到了。纲践第一个发现，后来他告诉我们，开始以为是条沉船，几乎用手触摸。上船后他描述着鲸鲨身上的斑点形状，李文比划着那呈方形的嘴部和背上的三道条纹，她当时就在那条鲸鲨的上方。东明只后悔没带相机，“如果相机在，我一定拍到了”他说。

　　我倒没什么，谷森几乎捶胸顿足，毕竟十九年的海潜经历也没出现过这种机会。

　　离开Panglao的前一天，我们按规定在陆上停留一天以适应减压（由于钢瓶里的压缩空气是加氮的，为降低血液中的氮气，潜水和乘坐航班之间必须有20小时以上的间隔）。这一天我们安排了岛上几个著名景点的游览，而谷森义无反顾地决定一大早重返那片海域再做一潛，我们只能希望那条鲸鲨没有远走……

　　离开薄荷岛的那天清晨，我又一次来到海边来到沙滩。新的一天像往常一样开始，这里的每个人都在为潜水忙碌，第一拨游客正在登船，他们是出海浮潜的；另一条船正在装气瓶和其他装备，根据气瓶的数量，几个欧洲人显然为今天准备了三个以上潜点；每个度假村都有人在清理自家门前的沙滩，把昨夜冲上岸的那些藻类残片集中起来运走，让沙滩和阳光海水一样焕然一新。

　　后来向朋友们展示拍摄的作品，尤其是那些海洋生物，除了被美丽色彩所震撼外，最先被问及的大多是捕捞上来没有，味道如何，有人还谈到药用价值…，还在陶醉中的我这才醒悟，已经回到国内了，在大多数人眼里，所有这些都只有一个名称，那就是海鲜。

　　工业革命以来，人类的贪得无厌导致我们赖以生存的陆地已经是百孔千疮、面目全非，这一过程用了不到三百年。现在人们又将目光投向了海洋深处，眼前的这些景色还能维持下一个三百年吗？

摄影： 谷 森 林东明 王晓云 谷晓磊 史建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