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秀山上春之韵

李毅梅

<p class="ql-block">  “三八节”的清晨还带着料峭春寒,早上八点珍姐提着草编包,来到了青秀山大门等我。这是今年我与珍姐相约踏青的第三次出行。她照例把一本泛黄的诗集塞进包里,银灰发梢正从月白毡帽边缘溜出来。山风灌满同色棉麻衫的瞬间,那身影活像被充气般鼓成一面帆。</p> <p class="ql-block">  龙象塔的红砖在晨雾中格外醒目。珍姐数台阶的节奏带着平仄,第八十一级石阶上忽然驻足:“年轻时总想数清台阶写诗,现在倒觉得数字俗气了。”她倚着青石栏啜饮枸杞茶,她忽然用钢笔敲我笔记本:“塔尖缠着的云,用‘絮’还是‘缕’?”最后那个“絮”字被她亲自添在“云织锦”旁,洇开的墨迹像朵小蘑菇。</p> <p class="ql-block">  转过苏铁园时,铁灰色枝干上的新绿刺破锈迹。珍姐手上的银镯碰响铁灰枝干的刹那,两只红嘴蓝鹊扑棱棱惊飞,羽翼掠过珍姐发间的月白色。“去年台风折了它一臂。”她抚过苏铁断口处的嫩芽,突然捉住我的手,在掌心写下“铁甲犹裹碧玉心”,当七个字在手心曼延时,枸杞茶香混着铁锈气钻进鼻孔——“该叫孩子们来看看,断口年轮里藏着多少绝句?”</p> <p class="ql-block">  绕过听雨廊时,平静的湖面忽然跳起音符。白鹭掠过水面,涟漪荡成五线谱,黑水鸡在芦苇丛里踩着切分音。暖风吹皱一池湖水,捎来断续鸟语:“见了——见了——”“知了——知了——”。珍姐掏出老花镜仔细辨认柳梢头的灰绒球:“画眉在教雏鸟练声呢!”话音未落,啁啾声惊得睡莲慌忙合拢花苞,倒像被揉皱的信笺忘了写地址。</p> <p class="ql-block">  雾气织就的轻纱悬在枝桠间时,我们已踏入“密林花海”。绯云叠着素雪,鹅黄衬着新绿,珍姐伸手接住的花瓣在掌心积成粉雪。清风穿林而过的刹那,整座山谷簌簌颤动,漫天碎玉中,她忽然笑出声:“你衣领里钻进的信笺够写部诗集了!”</p> <p class="ql-block">  兰园的凉意渗进骨缝才想起已过正午。当镜头对准墨兰时,珍姐突然说:“记得你说‘兰香不渡钢窗铁’?现在老城区的兰花都住进玻璃大厦了。”她鬓角沾着石斛兰的紫雾,笑得像发现新大陆的孩子。我突然想起三十年前她在市宣传部修改文稿时,总爱在玻璃窗上呵气画兰花。</p> <p class="ql-block">  午后的樱花谷让我们同时屏住呼吸。早樱的浅雪与晚樱的暮云在溪谷流淌,珍姐吟着“樱花红陌上”俯身拾花,发间栖着的单瓣樱像枚玉簪。当山风卷起花雨时,她忽然孩子气地张开手掌:“这些花瓣都是天上掉的信纸!”我们就这样傻站着,任由月白衣襟染满绯霞。</p> <p class="ql-block">  走到碑林时,双腿已灌了铅。碑林前的草坡成了临时歇脚处。珍姐含着的草叶竟吹出《鹧鸪天》的调子——那是我们年轻时编的曲子。山风突然卷走她的毡帽,青草浪追着那抹月白翻滚,远处龙象塔的飞檐在绿海中时隐时现。</p> <p class="ql-block">  暮色漫过观音禅寺时,珍姐拾起榕树新叶问:“你说春风是不是支狼毫笔?”边说边将叶片夹进诗集空白页,压痕恰落在我们年轻时抄录的诗句旁——“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p> <p class="ql-block">  归途沿湖而行,晚风送来最后的鸟鸣。“知——了——”悠长的尾音里,珍姐忽然停下:“你听,这分明是春鸟在催我们和韵。”她摘下毡帽抛向夜空,惊起水中的鱼儿,纷纷跃起,正衬托珍姐刚填写《鹧鸪天》里的景色。</p> <p class="ql-block">  草编包里的面包早已凉透,夹层的诗稿却添了新墨:“老骨可作青山脉,笑看新樱覆旧苔。”山脚公交站牌下,我们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珍姐忽然轻笑:“今日这青秀山,倒像匹越抻越长的锦缎——”她指着我们衣摆的草籽樱瓣笑道:“今天我们也成了青秀山的风景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