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文）锈迹金都—萨克拉门托

老林

　　以前印象中的美国加州，位于太平洋对岸，是美国人口最多、经济实力最强的州，是引领世界的科技创新地区，在美国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加州一南一北有两个闻名于世的特大城市：洛杉矶和旧金山，形成州内两个大都会区。

一年四季，加州的阳光灿烂充足，气候温和，雨水丰沛，漫长的海岸线串连起一个又一个农场和城市，是一个景色宜人富可敌国的地区。

　　除了旧金山和洛杉矶，加州还有若干鲜为人知的城市，这些城市不一定有多大的名气，不一定有多强的实力，却有着独特的风情和魅力，或有着沉甸甸的故事和丰富的历史遗产。

评说一个城市，全看你站在哪一个角度说事儿，因为构成城市的因素太多。以我们旅居的圣塔克拉拉县为例，全县人口小200万，但县府圣荷西市占50%，人口数比旧金山还多，而最小的蒙堤圣利诺市只有3000多人。圣塔克拉拉县是硅谷创业核心，县内的库比蒂诺市人口6万，是苹果公司总部；山景城人口8万，是谷歌公司总部；同名的圣塔克拉拉市13万人，是英伟达公司总部。

这事让我老中疑惑不解，看起来国情不同，很难比对。

　　位于旧金山东北150公里，有一座50万人的城市，排不上加州前三，被旧金山市遮蔽着，开车过去，要翻过一座不高不矮的山岭，若有似无，有的人甚至不知道它的存在，它就是加利福尼亚州州府萨克拉门托市（Sacramento）。

早春时节，我们当跟包与孙伙计前往萨克拉门托，观看一年一度的全加州乐团汇演，初见这个隐默的老城，不禁感慨其往日今昔。

　　早在19世纪，西班牙人莫拉加的探险队来到一条河边，他们看到：橡树和三叶杨缠绕着葡萄藤/悬挂在蓝色河流两岸/鸟儿在树上歌唱/鱼儿在水中游翔/空气中弥漫着香槟的味道，这些天主教徒惊呼：哇！Sacramento！这是上帝赐予我们的圣礼，于是将河流命名为萨克拉门托河。

1848年1月24日，有个叫詹姆斯·马歇尔的木工在American River 河锯木厂发现了纯度高达96%的黄金，消息传出后，引发了疯狂的淘金热潮，世界各地的淘金者涌入加州，从1848年到1855年的7年当中，先后有30万人来到萨克拉门托附近的金矿，原本河滨一个几百人的瑞士移民城堡迅速发展，并以萨克拉门托命名。

　　美国西部淘金大片的序幕，从萨克拉门托 拉开。有人将消息传到中国广东沿海地区，成千上万的清朝子民，带着梦想来到加州淘金，这些华工先在旧金山（粤语叫做大埠）登陆，继续徒步向东至萨克拉门托（二埠），他们用简单的淘金槽淘洗金砂，用毛驴运输工具和衣物，在河边、荒野奔走劳作。他们当中仅1/10的人发了财，大多数人梦想破灭了。为了生存，越来越多的人去了加州中部的斯托克顿（三埠），重操旧业到农场种地，重回旧金山等地经商。

下图为萨克拉门托（粤语沙加缅度）唐人街牌楼和孙中山塑像。

　　在淘金热的带动下，萨克拉门托的商业和农业发展惊人，马车货运、内河航运穿梭来往，各种货物、人员川流不息，电报、快马传递一派繁忙。

萨克拉门托随之建立起加州最早的自制城市，1854年加州议会及州政府搬迁到此，成为加州首府。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下，包括圣荷西、蒙特雷等地作为加州州府选址，几经争议和反复，萨克拉门托以其政治经济和影响力赢得了加州之都的地位。

　　州府议会大厦是萨克拉门托最有代表性的地标建筑，这座历史悠久建筑由建筑师M·F·巴特勒和鲁本·克拉克设计，1860年开工，历经14年，耗资245万欧元，于1874年完工，被列为美国国家历史地点名录。

议会大厦以美丽的新古典主义设计建造，乳白色外观和柱廊排列显得神圣而庄严，可与华盛顿特区的美国白宫媲美，有“小白宫”的美誉，半圆形穹顶高耸入云，独自占据了萨克拉门托的城市天际线。

美国实行三权分立制度，议会行驶立法权，是联邦最高立法机构。作为加州政府的政治中心，加州议会大厦是一座政治性大厦，代表着权利、历史、文化的特征。

　　在大厦内部，可以看到许多室内建筑学美感，仰视圆形屋顶，宽阔而细微的绘画宏伟气派令人叹为观止。一层大厅内，陈列着哥伦布和西班牙伊莎贝拉女王大理石雕像。二层正中位置，有一头加州黑熊铸塑，黑熊旁边是历任州长办公的地方，墙壁上悬挂着历任州长的肖像画，包括明星州长施瓦辛格，包括连任2届州长、两届美国总统的里根。大厦室内装饰极尽奢华宏伟，有镶嵌着动物的彩色半透明玻璃，有用60万片瓷砖铺设的加州州花罂粟花，以及各处造型艺术设计，精美的描绘代表了加州特殊的历史文化元素。

议会大厦在工作日免费开放，如果赶上议员们开会，游客可以获取进去旁听的机会，观看议员辩论和投票过程。

　　在议会大厦向北附近的11街与K街处，有一座华丽的天主教教堂，是萨克拉门托教区90万教徒、99座教堂的主教座堂，是密西西比河以西规模最大的老主教座堂。

教堂正面拥有华丽的金色拱门，堂内圣坛上悬挂着金色垂幕，一缕阳光透过彩色艺术玻璃，造成了超现实的感觉，平静而舒缓，复杂而细腻，蕴含着令人敬畏的神圣。

教徒们的活动刚好结束，三三两两的人群走出教堂，这时候，街边几个晒太阳的露宿者睁开微闭的眼睛。教堂每天给露宿者发放食物、衣服、日用品，而露宿者给教堂周边留下肮脏，一堆垃圾甚至粪便堆在墙角。

　　站在议会大厦的正门台阶上远望，在同一条轴线上，距离国会大厦1千米，是另一座被列入美国国家史迹名录的大桥—萨克拉门托塔桥。这座塔桥于1935年12月15日正式通车，1936年被美国钢结构学会认定为“最美丽桥梁”。塔桥全长225米，宽度16米，高度49米，垂直升降跨度64米，提升高度30米。

　　塔桥连接起萨克拉门托河东西两岸，是市内30千米河段上最重要的交通通道，在塔桥两侧人行道上，滨河码头附近漂亮的景色一览无遗。

　　萨克拉门托河全长615千米，是加州最长的河流，河流从北向南流经加州中央谷地，来到萨克拉门托转向西南，最终流入旧金山湾。

萨克拉门托河下游开通了运河航道，河海联运的船舶可以直通萨克拉门托市，为了航道通行，塔桥建筑师将大桥设计成升降式结构，两座大山一样的钢铁塔架，用钢缆绞盘提起桥面，让轮船顺利通过。

现在，塔桥已经很少有升降的机会了，我们只能凭空想象，当大桥升起，巨轮缓缓驶过，几声汽笛低吼，船艉两条对称的波纹散开，波纹淹没了塔桥的倒影，衰减消失在河滩上，微风清拂，金色倒影弥合复现，一定是最美丽的风景。

　　阳光照耀下的塔桥桥身金光闪闪，拱门形状的桥架璀璨夺目，据说从桥上走一趟，就会有好运降临。纯金色是萨克拉门托人的选择，塔桥于1935年12月开通的时候，政府和市民进行了调查访问，议会投票表决通过了塔桥涂装成金色，以铭记这座因淘金热兴建的城市。

我们联想到了闻名于世的旧金山金门大桥，金门大桥1937年5月开通，稍稍晚于塔桥，据说金门大桥建筑师乘坐渡轮时产生了灵感，将桥的颜色设计成国际橙色，比一般橙色更深更红，为什么金门大桥不涂成金色呢！

　　蓝天如洗，云朵飘逸，萨克拉门托议会大厦前的议会大道笔直开阔，缓缓伸展到金色塔桥，高高的塔桥金碧辉煌，乳白色的议会大厦粉妆玉砌，塔桥与大厦遥相呼应，恰似一条通天大道，其间美景妙不可言。

　　我们欣赏着美景，不知不觉已经走过塔桥，一件叫做“人生之旅”的铁锈艺术令人称奇，作品完全用废旧拖拉机零件制作，深度锈蚀，本色全无。作品介绍，主人的父亲曾在二战期间被美国人拘留，他本人生前在河岸附近农场种植洋葱和菠菜。

站在桥头眺望，萨克拉门托河的西岸碧草连天，旷亮的原野，如同硕大无朋的一幅美丽的画卷。

　　绿色原野的远处，一座金色建筑物矗立，略显突兀，这是萨克拉门托地区最独特的建筑—金色神塔，也是目前加州州政府的办公大楼。该建筑是当地建筑师埃德温·卡多设计，他的灵感来自于古代美索不达米亚金字形神塔，意在唤起过去与现在的联系。

这座10层高的建筑以其造型风格与外部金色涂装给人以震撼，它以巨大的体量孤单地存在，像是一个金子星球从天而降，落在萨克拉门托河边，光芒迸射。

　　我们走累了，走饿了，原路返回，想找一家中餐饭馆，在萨克拉门托老城，果然找到一家“阿拉上海弄堂小吃”店。我们满心欢喜地进店，迎面撞上一堵老砖墙，拐了三拐下楼梯，原来店铺开在地下室里，地下室非常憋闷，我们招呼了几声不见有人，扫兴而去，感觉外面的空气格外清新。

我们只好走进一家日本拉面馆，虽然等的时间长，但是味道还算不错。遗憾的是，店铺也是在地下室里。我们听着通风机的噪声，赶紧吃完了面条走人。

　　当地人简称萨克拉门托老城为：Old Sac ，跟小饭馆的地下室一样，临河的大部分房子都有地下室，这种住宅结构不同于北加州常见的地下室，是为了抵御洪水，人为垫高河堤与河堤外的街道造成的结果，原来房子的一楼变成地下室，二楼变成了一楼。

老城是一个多灾多难的城市，1852年1月，洪水泛滥摧毁了小城，仅重建完工1个月后，洪水再次淹没了城市。同年10月一场霍乱流行，1万多市民中，有包括市长在内的2000人死亡，40名医生中死了17个。两年之后的11月，一场大火，烧毁城中80%的房子。

　　萨克拉门托老城建成于1852到1870的淘金热年间，置身老城，好像身处一座闲置下来的西部影视城。老掉渣的砖石路、老火车站、老货场、老理发店，各式老建筑保留了淘金时代的历史风貌，把我们的视角拉回到170年前。

　　一家老五金店把经营货物种类写在门脸儿上面，包括：缆绳、橡胶管、传送带、火药、保险丝、绳套、大宗钢铁、煤炭，五金店门前摆放着用于防火的大水桶，1961年，五金店建筑被宣布为国家历史地标。另一间灰白色的站房，是美国横贯东西铁路西部客运站，站前铺设着木板路，两个相邻的房间分别是候车室和检票室。

　　这座白色小楼建于1848年，曾经有多家企业在楼内经营，包括：批发和零售食品、衣服、文具、矿工用品、土地代理、拍卖行。另一间标着大写字母的单层单层建筑由几家贸易公司公司合用，建筑采用木结构，外饰用画布罩面，两处房子重现了100多年前的老城风貌。

　　我们一路闲逛了几家纪念品商店，感到诡异的是，商店里摆满了幽灵凶杀类的礼品。稍一转身，从货架后面传来凄惨的哭叫，难道说老城是一座鬼城吗！

淘金时代的萨克拉门托，聚集了大量来自世界各地的淘金客，冒险家、投机者、罪犯、赌徒、鱼龙混杂，凶杀、抢劫、阴谋、暴富、穷鬼等故事到处流传。有人说火灾后看见死人复活，有人在夜里听到魔鬼的脚步声，荒唐的传说都与金子和灾害有关，让老城区文化变得神秘和恐怖。

　　一艘1927年下水的蒸汽机船“Delta King ”号，停靠在萨克拉门托河畔，船上古老的明轮推进依然保存下来。这艘客货船曾经繁忙地往返于旧金山航线，由于铁路运输的发展，船运业务越来越萧条，昔日码头上装不完卸不尽的场景早已不复存在。1989年，经过改造后的船转型经营精品酒店，独特的风格适合夜生活、举办婚礼，客人坐在甲板上，可以观赏到金色塔桥、金色神塔和萨克拉门托河滨公园壮丽的风景。

一些神鬼的传说故事也发生在船上，据说曾经有船员在河中失踪，有人看见船上有幽灵出现，似乎与船员失踪的真实事件有关，当客人在船上欣赏夜景时，会不会疑神疑鬼呢？

这个水上酒店的价格是每晚300美元。

　　萨克拉门托地处萨克拉门托河与美洲和交汇点，运河交通与旧金山相连，1869年，美国第一条贯穿东西部铁路竣工，使萨克拉门托成为美国西海岸地区最重要的水运、铁路、公路交通枢纽，萨克拉门托快速发展。

萨克拉门托老城是美国大铁路的0公里处，这里有一个美国最著名的铁路博物馆，多达21列的老蒸汽机火车被完好地收藏，最老的车头已经160多岁了，每一列都是美国铁路史上的经典。

　　博物馆内展览空间有2000多平方米，分成6幢展厅，每一项展品都细致入微。登上客车，车厢会模拟运行时的晃动和轨道的节奏声，进到餐车上，桌子上放着崭新的餐具，卧铺车厢里，铺设着天鹅绒毯子，邮车车厢分拣袋子整齐有序地排布，每一节车厢里，列车员带着微笑的蜡像栩栩如生。

　　值得注意的是，铁路博物馆用图文和视频展现了铁路华工的故事。

美墨战争后，富饶的加州、俄勒冈州等纳入美国版图，许多东部美国人往西部迁徙，历尽艰辛，一路人烟稀少气候多变匪徒当道，从东部到西部大约需要4-6个月的时间。在林肯总统的支持下，美国计划修建一条贯通东西的大铁路，铁路全长3000多公里，被称为世界七大工业奇迹之一。

　　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负责铺设萨克拉门托以东的铁轨，时值淘金热降温，加州华人已达近5万人，其中90%年轻力壮，大批的劳动力可以招用，而且华工又便宜又好使，不爱惹事。

公司试用了50名华工后发现，和白人对比，虽然华工个头瘦小，脑后甩着大辫子，但是“沉默而温和，有耐心又勤奋，而且节俭”。最终，太平洋铁路公司招聘了几千华工，在施工最紧迫的时候，有上万名华工在西部顶着严寒酷暑，风餐露宿，奋战在铁路路基上。

华工的工资比白人少，工作量比白人多，折算下来，华人的待遇是白人的2/3。当时华工每个月的工资是30美元，并且食宿自理，而白人每个月的工资是50美元，一匹马每个月的草料费是50美元，比华工的工资还要高。

　　这张照片真实地记录了铁路华工的工作效率。1869年4月28日，1329个华工和8个爱尔兰人，在12个小时内，铺设了16公里轨道，创下了一天之内铺轨的历史记录。

　　最不公平的是，华工的勤奋和能干往往遭白人嫉妒，华工常常被工头辱骂、鞭打，并且受到病害和工伤的威胁，华工用血汗和生命换取完成大铁路工程。有报告统计，每铺设3公里铁轨，就有3个华工丧命，总共有1000多铁路华工客死他乡，能够运回中国的华工尸骨重达9吨多。

尽管如此，太平洋铁路公司悍然抹杀华工的贡献，在象征铁路完工的仪式上，公司董事长把一颗金色长钉敲入枕木，庆祝这一宏伟的工程项目交付，在庆功集体照片中竟然没有一个华工的影子，之后公司违背送华工回家的诺言，而且解雇了华工中的大多数人。

　　沿着铁路博物馆前的老铁路向北，与金色塔桥相距600米，是一座历史悠久的金属桁架结构双层旋转桥，大桥跨萨克拉门托河，桥长60米，宽5.5米，主跨旋转90度开启后，轮船可以双向通过。

这座双层旋转桥具有铁路桥的设计风格，上层行驶汽车，下层行驶火车，是目前加州公路系统最古老的桥梁。

大桥初建于1870年代，1910年重建。100多年的风雨侵蚀，整座钢铁结构已经锈迹斑斑，无论从哪个角度观看，都与萨克拉门托市容不相匹配，我们还以为是一座废弃的铁路大桥呢！

　　鉴于旋转桥上道路窄得公共汽车无法正常运行，无法划出行人和自行车专用车道，在2011年市政府提出了建设新桥的计划。计划出台以后，官方和社区开展了多项公共活动，2016年获得7600万美元赠款；2018年举办了新桥设计竞赛，并评选出了4个优秀设计；2020年最终敲定了新桥蓝图，新桥为长262米，跨度100米的垂直升降式钢结构桥梁。

有媒体称，萨克拉门托一直依靠州政府的存在维持经济的稳定，这话不假，萨克拉门托人当中，相当多的人属于体制内人员，生活悠闲波澜不惊，缺少新技术的推动力。

萨克拉门托市多次举办过关于建桥的开放和宣传活动，广泛征求社区对新桥建设意见，市民希望加快新桥的建设进程。

未来新桥将建成兼备高速公路、公共汽车、自行车道、人行道的多功能跨河大桥。2022年，该项目预算约2.6亿到3.2亿美元，估计将在2027年完成。

遗憾的是，来自官方的最新信息表明，2025年的动工计划仍然停留在纸面上，力有不逮难以为继，资金不到位，何时开工还是个未知数，从建桥计划出台到今天为止，已经长达15年。

　　天色渐晚，我们疲惫地回到了老城中心公园，老城悄无声息，维多利亚式的老屋沉睡着，碎石和铁轨模糊的有些分不清楚了，久远的古风让人迷茫，我们不适宜在此处歇息。

再看那列明黄色、拆除了车钩的老车厢，车厢上醒目的大标语“美国，我们拉动你”，显得有气无力。

日月轮回斗转星移，上帝投下金子的事儿不可能再次发生，旧日的盛世金都—萨克拉门托要除去锈迹，打磨出耀眼夺目的金光，重返你金色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