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濮阳市第五中学 雷利鸣</p><p class="ql-block"> 去年的春天,老屋的木门在机械轰鸣中应声倒下时,我和母亲、妹妹都默不作声,我恍然听见时光的齿轮碎裂的声响。那些被岁月腌渍的童年记忆,如同被推土机碾碎的瓦砾,在尘埃中闪烁着微弱却倔强的光芒。艾略特在《四个四重奏》中写道:"我们在时间中占有的位置,比我们在空间中占有的位置要重要得多。"而此刻,我正站在时空的裂缝里,目睹着承载着整个童年宇宙的老屋,化作宇宙尘埃。</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 瓦檐下的银河</p><p class="ql-block"> 小时后的天空总是澄澈,尤其是夜晚,总能看到漫天的星河,老屋的屋檐总是挂满星子。八岁那年的夏天,我躺在苇草编制的凉席上,奶奶用破旧的蒲扇赶着蚊子,念叨着陈年旧事。那些在暮色中闪烁的星子,与木梁上摇摇欲坠的煤油灯,在视网膜上交织成流动的银河。那檐角的星子是不是逝去亲人的眼睛?它们在替我们看守老屋。如今想来,那些星子不过是年幼的错觉,真正守护老屋的,是墙上斑驳的"某某到此一游"字迹,是堂屋八仙桌上蒙尘的瓷碗,是隔壁奶奶家那棵与老屋同岁的老槐树。</p><p class="ql-block"> 那个年代的童年没有电子屏的蓝光,却有老屋的每一寸肌理都流淌着故事。父亲栽种的柿子树,母亲蒸的大馒头,都化作老屋的DNA,编码进我的记忆芯片。就像老厨屋上总粘着灶王爷的年画,虽然破败掉色,却留存着一代代人最美好的希冀。</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时光的暴政</p><p class="ql-block"> 多年不住的老屋早已残败不堪,院子里的杂草如同割剪不断的童年记忆,年年除,年年出,茂盛无比。村里多次评为危房,由于不再居住,所以总是纠结是否重建。母亲总会讲起,当年和父亲一车车黄土,一块块砖瓦,一根根木头建起屋子,找木匠做了全套的家具。现在都已倒塌、脱皮、腐烂,但总有些不舍。两代人对老屋的情感如此相似,都带着宿命般的执拗与眷恋。只是父亲当年填平的是大水坑,而我今天要埋葬的,是整整一个时代的童年标本。</p><p class="ql-block"> 时光是个暴君,抢走了生命,掠走了青春,破坏了建筑。但母亲还是决定把配房的老房子都拆了,只留下了堂屋,重新装修,也是留下了一份念想,对去世多年父亲的纪念,也是对往事回忆的储存。</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记忆的考古</p><p class="ql-block"> 在废墟中翻捡老屋遗物的那天,我发现了藏在墙缝里的磁带。是林志颖的专辑,里面有我喜欢的《十七岁的雨季》:当我还是小孩子,门前有许多的茉莉花,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当我渐渐地长大,门前的那些茉莉花,已经慢慢地枯萎不再萌芽。什么样的心情,什么样的年纪,什么样的欢愉,什么样的哭泣。十七岁那年的雨季,我们有共同的期许,也曾经紧紧拥抱在一起。十七岁那年的雨季,回忆起童年的点点滴滴,却发现成长已慢慢接近。"他的歌声突然环绕在我的耳畔,构成穿越时空的对话。原来我们从未真正离开过老屋,那些被岁月封印的记忆,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带着陈年的温度苏醒。</p><p class="ql-block"> 老屋的每一块砖瓦都是时间的注脚。西屋角落里结满蛛网的农具,裹满了时间的锈迹;厨屋里那腐烂的盆架脚跟,凝结儿时洗漱的记忆;堂屋那根脱皮的大梁,上面刻着1984年建造的字痕。这些微观的时光印记,拼凑出老屋完整的生命史,也让我读懂了冯至《十四行集》中的箴言:"我们准备着深深地领受,那些意想不到的奇迹;在漫长的岁月里忽然有彗星的出现,狂风乍起。"</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废墟上的重生</p><p class="ql-block"> 拆掉老屋的土地上,推土机正将瓦砾堆成新的山丘。我爬上这座记忆的土堆,发现我的记忆幻化成一棵老槐树,它的根系已穿透混凝土,在废墟中倔强地伸展。这让我想童话中地下的迷宫,那些被摧毁的建筑,不过是大地书页中泛黄的一页。就像老屋的梁木终将化作春泥,而它的故事,正在我、母亲、姐姐、妹妹的叹息里,在我笔下的字句中,获得永恒的呼吸。</p><p class="ql-block"> 重建的时候,得益于三妹夫的助力,他亲力亲为,整体规划,购买建材,联系工人,亲自帮工。三妹做会计,白天去监工,晚上收拾场地。终于,废墟中有了新屋,新院落,新门,新窗,新的开始。那座没有拆掉的堂屋也焕然一新,与全新的建筑互相映衬,过去与现在交替,对童年的记忆不会忘记,重生的是对未来的憧憬,对美好的期许。</p> <p class="ql-block"> 我想老屋的倾塌不是终点,而是记忆的重构。当我们把童年装进微笑,把乡愁刻进基因,那些消失的屋檐、旧家具、破砖瓦,都会在未来的某个晨雾中,以新的形态重新生长。就像艾略特在《四个四重奏》中所言:"我们称为开始的往往就是结束,而宣告结束也就是着手开始。终点是我们出发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此刻我站在崭新的院子里,仿佛看见老屋的废墟上,正有零星的野花在混凝土裂缝中绽放,如同星子坠落人间……</p> <p class="ql-block">后记:老屋拆掉快一年了,夷为平地的那一刻,我、母亲、三妹都不作声,我心里咣当一声,我们只是不作声,就那样站立着,很久很久。我也一直想写一篇文章作为纪念,但一直未敢触碰,心里很疼很疼。题目原是“星河灭”,未免颓废悲伤了些,想改为“星河续”,即使到了八十,老屋顶原来那片璀璨的星空也不会幻灭,依然澄澈,依然光亮,依然美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