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州灯盏暖，豆米共情长

沐杨

　　汀江的水汽漫过青石巷时，谁家灶膛里爆出一声豆香。老陶瓮里新碾的糙米正醒着，黄豆在粗瓷碗中吸饱了月色，客家嫂嫂的银簪子往发髻里一别，便是千年迁徙史里最温暖的注脚——炰灯盏糕的时辰到了。

　　糙米需得是汀南梯田的晚稻，黄豆须选北山向阳坡的秋收。清水浸润三更天，石磨转动的簌簌声里，乳白的米浆与金黄的豆泥在陶盆中相拥。阿嬷的竹筷轻搅，漩涡中浮起细密的气泡，恍如客家人绵延的族谱：米是中原故土的麦魂转世，豆是闽越山野的深情哺育，这场穿越千年的“恋爱”，在客家女子的围裙褶皱里修成正果。

　　铁勺沉入油锅的刹那，汀州城醒了。

长柄铜勺在茶油中煨得温热，舀一勺豆米交融的玉脂，手腕轻旋间，勺底绽放出朵朵金盏。热油激出细密的“滋啦”声，像极了汀江码头此起彼伏的客家山歌。豆粒在米浆里浮沉，时而如汀水游鱼隐现，时而似围屋天井漏下的碎光，待得边缘泛起焦糖色的蕾丝边，便是光阴熬煮的勋章。

　　“细妹诶，火候要似待嫁心——三分急，七分稳。”

垂髫小囡踮脚扒着灶台，看阿嬷用竹签轻点灯盏糕的肚腩。微凸的弧面霎时溢出热气，蒸腾的雾中浮现无数客家女子的面庞：新妇在陪嫁的铁勺上描红，老妪在围屋的天井里传艺，游子在异乡的深夜复刻这抹焦香。原来所谓“每个客家女人都会做”，不过是母亲把女儿的手按在陶盆沿上，让米浆的温度从指尖淌进血脉的仪式。

　　咬破酥壳的瞬间，山野与稻田在味蕾上重逢。 糙米的清甜是汀江晨雾凝成的诗行，黄豆的醇厚是武夷岩土酿就的散文，茶油的芬芳里还摇曳着客家先祖南迁时，马背上那盏桐油灯的火苗。最妙是那若隐若现的姜丝，像极了客家话里婉转的尾音，在喉头暖出一簇小小的太阳。

　　暮色漫过古城墙时，炰灯盏糕的竹篮总见底。归人掸去肩头汀江的烟雨，咬一口阿嬷留在灶台的灯盏糕，齿间响起的“咔嚓”声，惊醒了蛰伏在DNA里的乡愁。这团包裹着山魂水魄的温暖，胜过万千珍馐——毕竟再辉煌的宴席，终不及母亲掌心里捧出的，那盏永不冷却的明月光。

一盏灯影，半勺乡愁。

下回经过汀州老巷，且循着豆香去。

转角处定有位客家阿嬷笑问：

“细妹崽，爱食甜个还系咸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