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夏天（童年记事）

艾汀

　　我的夏天

自传体长篇小说《少年情怀》第十六章

每年的暑假时间，是我们学生娃娃，或者说是我这个懵懂少年，最快乐最幸福的时光。整个夏天好像都是我们的，我自己的，除了完成老师布置的假期作业外，基本上就是玩耍，玩耍，还是玩耍。

玩耍中，某一个年龄大点，脑子比较聪明，实力比较强，打架厉害的娃娃，就成为娃娃头，他说去干啥，多数人就会跟着去干啥，这样自然而然形成一个小团体，没事的时候，就聚在一起玩，在一起搞活动，搞比赛，很热闹。

有一天，我们一群娃娃，大大小小，有十几个人，在娃娃头的带领下，跑到河对面二中操场上去踢足球。那时，这个操场只是一片没有长草的平地，一面靠山，一面临河，没有河堤，没有种树，只是学生上体育课时，踩出来的一块平地。旁边一座红色学校教室楼，是用红砖砌成的新楼。这时候是假期，学校没有人，操场上也没有人。据说这座新的中学，是从南门坡迁来的，一切都在逐渐完善中。

来到这个操场上，由娃娃头把我们分成两组，用石头垒出两个足球大门，然后开始踢球，进行比赛。我是不会踢足球的，所以跟上大家瞎跑，常常犯规，被大一点的娃娃训斥，训斥多了，就懂得一点踢足球的技法和规则，比如不能用手碰球，不能越位，不能冲撞带球进攻的人等等。

正玩着，又来了一群娃娃，他们看见我们踢球，就不高兴了，马上把我们用石头垒的大门踢掉，气哼哼地说不让我们玩了。娃娃头就率领我们一起与他们论理，差点打起来。

“你们为什么不让我们踢球？”

“这是我们的操场，我们天天来这里玩！”

“放屁！你们和我们一样大，肯定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

“我们在这附近住着。”

“在附近住着，就是你们的？你们出钱买了吗？”

“我们就是买啦……”

正当大家乱吵吵，准备动手打架时，一个学校的留守老师来了，他身材高大，有40多岁，身体壮实，胳膊腿都很粗，一看就像体育老师或者练武术的人，他对我们说：

“你们吵什么？”

我们各自向他陈述吵架的原因。

他问：“你们是哪的？”

我们由娃娃头回答说：“我们是市场沟的。”

那一群娃娃头回答说：“我们是龙湾的，我们几乎天天来这里踢球，今天来了，操场却被他们霸占了？”

我们这群的娃娃头说：“我们是第一次来这里，来到这里就是空操场，一个人也没有。”

这位大块头的老师立刻劝说道：“这好办，你们不是都想踢足球吗？那我给你们出个主意，你们看行不行？”

我们双方都问：“什么主意？”

老师说：“你们就分成两个球队进行比赛，看哪个队厉害？这不问题就解决了吗？你们双方都能一起玩了，是不是？”

一听到这个办法，双方都觉得好，马上消了气。说：“怎么个比赛？”

老师说：“一队选出11个人上场比赛，剩下的人在旁边当啦啦队，当替补队员，我给你们当裁判，你们看好不好？”

大家都说：“好。”

我踢得不好，自然是啦啦队。双方开始比赛，老师还拿出随身带的哨子，很认真地吹起来。

比赛结果是我们输了，他们赢了。大概是他们平时比我们练的多，技术好，耐力强。但是我们不服气。说明天再来比赛。结果第二天没有人去了，又过了几天才去，但是也没有遇见上次比赛的那群娃娃，也许他们像我们一样喜欢上其它游戏了。

我们选择的其它游戏就是去爬山，爬宝塔山。不知是谁提议去爬宝塔山，娃娃头也同意了。于是我们从宝塔山的一侧，就是当时的宝塔小学的旁边，沿着一条羊肠小路开始上山。上山的路，弯弯曲曲，有的地方很窄很陡，要穿过一片洋槐树林才能抵达山顶，来到宝塔跟前。因为有的娃娃走得快，有的走得慢，先上到山顶的娃娃，看着下面几个疲疲沓沓走着的娃娃，忽发奇想，由先登上山的娃娃头向下面大声喊：

“喂，我们现在开始玩打土仗，先上来的我们是一派，你们还没有上来的是另一派，现在就开始……”

话音刚落，先上去的人，就开始向下面的人扔土块。下面的人还没有做好准备，土块就向自己乱飞下来，有的打在下面的娃娃身上，有的没有打上，被击中的娃娃一声叫喊，急忙躲在大树后面，赶紧弯腰捡土块、石块还击，往上扔。因为下面往上扔要费很大力气，一般不容易击中上面的人。而上面的人，往下扔就容易得多，所以下面的娃娃被打中的次数要多些。只听有人说：

“不能扔石头，只能扔土块。”

我和娃娃头都在上面，我们占优势，于是娃娃头发话了：

“不能扔石头，只能扔土块。”

这时，下面的人开始冲锋，因为他们人多，我们先上山的人数较少一点。所以他们实行强攻，他们通过一片稠密的洋槐树林作依托，大喊大叫，奋不顾身，像真的打仗一样，不要命的猛冲，边冲边向我们扔土块。我们还手不及时，让他们一阵冲了上来，我和娃娃头的身上都挨了几块土疙瘩，我们的阵地沦陷了。我们急忙往后撤退，跑到宝塔底下躲藏。谁知那天的宝塔几乎没人管理，上宝塔的门只是紧闭着，没有上锁，娃娃头就说：

“我们进里面，爬到宝塔顶上去。”

我们五六个娃娃蜂拥着跑进门里，开始往宝塔里面的顶上爬。里面黑咕隆咚的，但是隐约能看到木梯子，很窄，只能一个人往上爬，后面的人顶着前面人的脚后跟，往上爬。爬到二层，才看到从窗户里透进来的光。我是第一次爬宝塔，不知道几层，到三层的平台就向外面张望。娃娃头说：

“继续上，一共九层哩。”

于是，我们又继续爬上窄窄的木梯子，不知爬了多长时间，终于爬到最高处，从窗户上往下面看，只见延安全城是密密麻麻的房屋，街道像长长的一条发白的绳子，人像一个黑点蚂蚁在移动。再看下面冲上来的胜利者，他们在宝塔周围找不到我们，正在纳闷，最后仰头一看，发现我们在宝塔尖的窗户里面，向他们大声呐喊招手哩。于是，他们也跑进宝塔里面来了。他们一个又一个顺着木梯子，慢慢地爬上来了，我们双方胜利会师了。

看见爬上来许多娃娃，娃娃头突发奇想，说：“你们谁敢跟我从窗子外面，绕着宝塔尖走一圈？”

我趴在窗栏上向外看，外面是多层的窄窄的灰蓝色砖头砌成的八角棱子，最上面有一尺来宽，只能容纳一人站立，砖缝里还长着野草，有的地方还生着褐绿色的苔藓，许多地方留着斑斑驳驳的像白石灰一样的鸟粪。再往下面看，有数十米高，看着都让人晕眩和害怕，恐高的人根本不敢出去，不要说绕着宝塔尖走了。

总共上来八九个娃娃，大多数说不敢出去，我也不敢出去。但是娃娃头和另一名叫猴子的娃娃，他们两个勇敢地说，他们不怕，他们以前绕着宝塔尖走过，不信，他们今天再走一次。

果然他俩一前一后爬出窗子，背靠着宝塔，慢慢地开始绕着塔尖向前移动。我们马上紧张起来，心里为他们捏着一把汗，真怕他俩一不小心掉下去摔死，那可是多么骇人听闻的大事啊！那全延安城的人都要知道了。

我们焦急地等在每一个窗口上，屏息静气，耐心地等他们慢慢地转过来。等他们来到窗口，笑嘻嘻向我们里面的人，拘谨地带点得意神情招手时，我们才轻松地安静一阵子。直到他们绕过三个窗口，又从爬出去的第四个窗口爬进来时，我们才放下心来，才一起顺着梯子原路爬下来，高高兴兴回家了。

过了几天，我们又去爬宝塔山，又玩打土仗，又想爬上宝塔时，进宝塔里面的木门，已经上了锁，再也进不到里面去了，爬上宝塔尖的希望也落空了。估计宝塔山的管理人员知道娃娃们爬上宝塔，绕着宝塔尖走，感到不安全，就把门锁起来了。

　　但是，我们马上发现宝塔山下有一个大水湾，那里可以耍水，也就是游泳。这样我们又找到另一种乐趣。

那时，延河水很大很有气势，湍急处一个强壮的大人都站不稳脚跟，平缓处清澈见底，可以看见成群的小鱼游来游去。我们常去河里除了洗衣服，还下水抓到小鱼、小蝌蚪玩，把抓住的泥鳅装到玻璃罐头瓶里，看它们张大嘴巴呼吸，觉得很好玩。

宝塔山下那个大水湾，是因为水流遇到巨大石头山崖，来了个急转弯形成的，石崖底下的水是很深的，至少有两三米深，城里许多娃娃跑到那里耍水，有的大人也来耍水。水湾旁边是一片柳树林，树林里每晚栖息着大群大群的乌鸦。有时我们从中午下水，一直能泡到太阳落山，看见黑压压的乌鸦群，像云一样飘过来，吵吵嚷嚷落在树梢上，就捡起石块去打，往往打不着乌鸦，却被乌鸦拉一身屎。

有一天，我和两个小伙伴又去宝塔山下那个水湾耍水。我们去的时候，那里已经有很多娃娃泡在水里，呜哩哇啦，一片吵闹声。渐渐地玩够了的娃娃陆续爬上岸，穿上衣服走了，只剩下我们3个人。其中爱跳水的小刚，赤条条跑到岸上，站得笔直，他说最后再跳一回就回家。他把自己的鼻子捏住，用力跳起来，一个猛子扎进水里不见了，只见水里冒起的泡泡越来越少，最后平静得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我和另一个同伴站在齐腰深的水里，看着水面，静静地等他出来，可是，半天水下没有动静，我俩都有点紧张，会不会小刚叫水鬼拉去了，会不会小刚扎进泥里出不来了，我俩你看我，我看你，焦急地等待着，觉得时间过得特别长。最后他终于从远远的水里冒出来了，他用手抹着满脸的河水，一边往岸上爬，一边惊诧地说：

“不得了啦，快走吧。”

我俩问他怎么啦，他说他在水底摸到一个像人一样的脚片子，我们不相信，说：

“你胡说哩？”

他说：“真的，佬不骗你。”而且一脸仓惶的样子。

我们看他急急忙忙跑去穿衣服，以为是真的，也吓得够呛，急忙爬上岸，也开始穿衣服。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树上的老鸦都安静下来了，只听见它们窸窸窣窣抖动翅膀的声音。

在回家的路上，另一个同伴悄悄对我说，小刚肯定在骗人，他是想起他们家今天吃肉哩，怕回去吃不上了，因为他们家兄弟姐妹多。我知道小刚平时爱骗人，比如，你在他前面走，他撵不上你，老远就喊你的名字说：“快看，你的鞋后跟掉了。”你站住，回头想看自己的鞋后跟是不是真的掉了，他已经飞快地跑过来搂住你的脖子了，嘻嘻哈哈打闹起来。所以回到家，我们什么都没有给大人说，很快也就把这件诡异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

可是没过几天，就听说宝塔山下的河湾里淹死人了，打捞上来的死尸，据说被河水泡得鼓囊囊的，肚子像个大西瓜。这时，家家大人都紧张起来，再三告诫自家的孩子说：

“不许到河里去耍水，再去就打折你的腿。”

我们暂时不去耍水了，又去找其它游戏取乐。

到了第二年夏天，我们又偷偷地跑去耍水。但是后来真的不敢去了，不是怕父母骂，而是延河水变质了，变臭了，不要说游泳，连洗衣服都洗不成了。

不过，后来的后来，延河水重新又变清澈了。

当然这是后话了。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