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 千万朵花开

竹立虚谷

　　花怎么能缺席呢？春天的幸福节日，料峭的花信风轻拂脸颊，虽春花们还在途中，但焰花会把夜空燃成神妙的花园，将我们的期待填满。

　　接下来需安静的等候，农历二月，盛春的花信风将吹来浪漫的花朝，南方北方，所到之处千万朵鲜花从闺房中跑出来，在树梢、在枝间，在你必经的路上，在你念着的人身边，以百花仙子生日的名义，大放异彩，争奇斗艳。二月初二、二月十二、二月十五，花朝节、花神节，大自然持续举办宏大的交响乐盛会，开窗见花，举步见花，山野、田间、河流，花香绕环十指，穿过发丝，沁入肌肤。走在花间，人便是花一枝，被喜爱和接纳。

　　家乡每年有两个花朝节，二月十二、二月十四。望不到边的油菜花海一忽儿闪现李花白，一忽儿跳跃桃花红。这两个日子，自古约定为少男少女如梦的佳期，被百花仙子选定的新人，完全不需要合生辰八字定良辰那些繁文缛节，天成的佳偶，会诸事顺遂，白首到老。在花的路花的坝花的人家，一顶又一顶大红花轿，吹吹打打，自带光芒的诗与画。

　　其实也有称整个农历二月为花朝的说法，“一寸光阴一寸金”，劳作的人们，耙田、施肥、播种，他们要唱歌，唱五句子山歌，《探郎歌》《铜钱歌》《薅草歌》，“这山望到那山高哎，看不到情妹妹的花帕帕儿。”溪水、山风和鸣，鸟儿从开花的树冠中掠过，头顶便习习落起花瓣雨。炊烟涌向云烟，蔚蓝的天幕，金色的阳光恰似把天花撒。

　　世界赐予我们鞭打、痛苦和难以承重的负荷，也赐予了二十四番花信风和花，为我们卸下面具和铠甲，重获应该有的天真和不怕跌倒的勇气。如果这一天感觉崩溃到只剩下最后一根稻草，而孩子笑着送给你刚刚摘下的野花；如果这一年付出了所有却被拒绝了无数次，曲折的山谷豁然开朗展现一片波澜壮阔的绵绵花海；如果这个人沉默着从背后取出藏了好久的那束黄色玫瑰，说不口的话，让花来表达。花有花信，花有花心花亦有泪，在某个地点、某段时间，守信而来，与我们对望，交着心。

　　所以有那么多中了花毒的人，满眼都是花，分不清到底是花爱上自己、还是自己爱上花，把每天过成花朝节，寻花、种花、梦花、鉴花、惜花，关切着与花有关的一切：春分、雨水、清明，嗅得出泥土的芳香味道，懂得到大自然的磅礴伟力。花在哪里，脚步追随到哪里；人到哪里，把花带到哪里。一座座花的山、一个鲜花的阳台、一块小小的花园、一株弱弱的花，实现鲜花自由，慢煮时光，做一个好梦，足矣！这样的人涵养花的气质，一个家固定在房子里，一个家流动在有花的任意地，身虽老心留在童年，历经千难万阻，依然向阳向善而生，依然对人世间且行且歌的爱恋。

　　我的家乡，偏且远，且贫，山是架构植物是底色。在花的视界里，这里应是富丽的天堂，是别处的花仰望却达不到的乐园。花朝节，红池坝挨近天空的连片高山杜鹃还在默默的汲取天地之精华，蓄势于四月奔放成滚滚浪涛。但白果原始森林的迷雾里，野鹿衔着一朵幽兰，一闪而过。鸡心岭下，数不清的野生腊梅林凝神开放最后几朵花，沿河的春梅高高举起接力棒，呼唤人们去踏春、煮茶、沐浴阳光。庄户人家四周，金黄的报春、雪白的蔷薇与樱桃，还有胡豆花、豌豆花联合举办了生态大美的发展论坛，田园、道路和人，都被修饰和呵护。

　　这里有一封封用鲜花制成的请柬，这里是百花仙子来了不愿离开的地方，这里用鲜花普渡众生解除疾苦。花朝，遍山的木姜子树被嫩黄的绒球花团包裹，看不见枝条看不见叶，家在山腰的老人小心将一个个绒球摘到竹筐里，她要用山泉洗净后晾干，制成一味去毒美颜的良药，一种独特的香料；蔷薇花将开未开时，她要掐下来作花茶。她抓几朵上年的金银花泡出茶汤，澄澈明亮，清甜入脾，然后慢悠悠的讲，轻拈胎花采回慢蒸杀青、置大太阳下晒，用瓷罐存放的过程。这样的好花，配上山泉水慢慢饮用，才会在夏季清凉解毒，冬天滋养暖身，护一双清澈的眼睛。她娓娓道山上的花，并不尽然为了好看，给人带去好心情，更能舒筋助眠，为身体织牢防病的外套，比如蒲公英花有些微苦，蜜制后能化结消瘀，是了不起的妇科医生。花朝这一月，老人焕发了青春，破译鲜花的秘密，传播给相知的人。

　　琴棋书画诗酒茶，有趣的灵魂还会把各种花融入酒，举杯邀约百花仙子，沉醉在春风里。

　　一阵东风唤醒花朝节的花，一阵细雨凋零花朝节的花。这些美丽的花想跟我们说些什么话呢，她们有没有过少女般的破碎感，母亲般的意难平？这些花是不是想跟世界谈一场恋爱，长春花、月季花长长久久，昙花、夕颜来不及匆匆见一面，便化作了春泥，沉睡很久很久。有的花终修正果，有的花空余枝付了流水。

　　我的小城，四季生花，少年时踌躇满志，但终未远行，这里满眼都是我的花，配得上我全部的爱。“心有山水不造作，静而不争远是非。”日子有时乱成一团麻，前行的路上灵魂总是会孤独，种子会发芽，我的花会开花，花朝节、花朝月，百花仙子生日、“三八妇女节”，千万朵花千万束光，跟我一遍遍确定了眼神，兑付着诺言。我跟花说，并没有什么怅然若失，遗憾、悲伤终会丢盔弃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