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第一章)第二章

閑雲野雀

<p class="ql-block">  姥姥的这箱线装书,成了我的启蒙书,姥姥也就成了我读书的启蒙者。</p><p class="ql-block"> 我成了姥姥的唯存的嫁妆一大箱子线装书的天然的承继人。但承袭的过程并不自然,也不光彩,靠的是"耗子搬家一偷运"的手段,陆陆续续用了二、三年的时间倒腾成我的个人藏书的。</p><p class="ql-block"> 我的书缘从线装书开始,而这一缘份的发生还要归结那个"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全国性饥馑出现那年,我才八岁。我家4个孩子,我上面有个姐姐,大排行我数老二。家中算上老奶奶和父母共七7口人。为了缓解众口争食都别饿死的家中困境,每逢学校放寒暑假甚至十一,元旦等年节,父母便急不可待地将我送上"抚顺﹣﹣铁岭"的长途大客上。下了大客,我便一溜小跑地一头扎进居住在铁岭城边三铁道门的姥姥家。</p><p class="ql-block"> 解放后,姥姥和我的后姥爷加入铁岭县银川镇城乡联社。由于这个联社地处城乡结合部依山傍水的风景区龙首山下,交通便利,农林牧副渔"五业"发展的比较好,农民挣的工分兑现成现金后,人均收入比城里人还高,而且粗细口粮搭配后村民基本上都能吃饱。当时,这样的联社很让人羡慕的眼红。听人说,这个联社的主任本是"老八路"时期入伍的副团职干部,还是抗美援朝的"战斗英雄"。他从部队转业时,组织上本想安排他当县工会主席,在征求他个人意见时,他说,老子哪也不去,就想回老家种地。结果,他就带着全家老少十来口人回到了银川城乡联社,翌年联社改选,他便当上了主任。灾荒年间,他的一些复员到地方的战友及其家属饿死了,他全家却安然无恙。那阵子,他一喝醉酒就骂娘,为此,背了一个组织处分并被贬为副主任,他悻悻地逢人就说,够本了,老子他娘的比彭(德怀)大司令还命大福大造化大哟!</p> <p class="ql-block">  姥姥是一个沉静而又内向的人,日常少言寡语表情木讷,但一唱起书来就像变了一个人。虽然看的书不同,却永远是一个腔调,腔调平缓且悠扬,只是唱完一个长句或者翻页时,才像我们平时念书念到句号时暂顿一下。在少有的抑扬顿挫中偶现"嘎然"停止,我看见了姥姥表情的骤然变化,有时,她的脸上涨得通红,布满鱼尾纹的额角上太阳穴青筋表皮凸显处似乎渗出血丝;有时,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垂落的眼帘里流出混浊的泪水,滴落在黄蜡色的线装书页上。后来,待我长大一些,能看懂繁体字时,每翻到浸留有姥姥泪渍痕迹的页面,看到书中的情节,正是触动人心绪的内容,亦或触景生情,睹物思人,有着姥姥感同身受的经历。</p><p class="ql-block"> 姥姥每天唱书的情景对我少小的成长影响很大,她润物有声地让我比同龄人过早地熟知了一些古典故事和传奇人物,启迪了我对书的好奇又转化为爱好。</p><p class="ql-block"> 但是,姥姥舍得我吃穿住行,却从来不许我和任何人碰她的书箱。每当她唱完书后,将书平整好送回当做仓库的西间厢房里,放进大木箱里并锁上铜锁。</p><p class="ql-block"> 我第一次正式阅读繁体字线装书时,缘于姥姥对我的惩罚,现在看来应是奖励。我将邻舍家般对般大的孩子打哭了。姥姥拧着我的耳朵向人家赔礼道歉后,拿出一本书名《薛礼征东》的线装评书,让我一宿看完并要写一篇读书心得,否则,就将我撵回抚顺去。</p><p class="ql-block"> 看完这本书后,我便一发而不可收,又接着阅读了《薛礼征西》《薛刚反唐》《大八义》《小八义》《三侠五义》《岳飞传》《扬家将》等线装评书。但是,向姥姥借阅这些书有两个先决条件,一是看完每本书都要给姥姥上交读一篇心得,二是看完的书不能有破损才能换下一本。</p><p class="ql-block"> 在读书中,我渐次明晓了姥姥常念叨的"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万宝囊;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学而优则仕"等道理。</p> <p class="ql-block">  日复一日读书多,年复一年人渐长。我已不满足向姥姥借读的方式,每逢寒暑假及年节结束开学之际,我就从三两本开始,到十本八本地管姥姥索借她的书籍,说是拿回抚顺看。刚开始还讲好,"讲借讲还再借不难",到后来变成借多还少,但这并没有满足我的奢望,我从心里打准主意:一定要将姥姥的这箱"宝贝"据为己有。为此,我酝酿了一个实施规划,且在我十四岁的那年,做了一件至今我都感到自己少年早熟,情商较高的事情。</p><p class="ql-block"> 我不厌其烦地游说父母:"姥姥年岁越来越大了,眼神越来越差,她不听劝还每天读书不止,而且还总督促我写心得笔记,真得想个让她保护眼睛的办法。再说,我一放假就上姥姥家吃白食,你们当晚辈的至今一点表示都没有,我再也不去了"。爸爸妈妈经不住我的提示和胁迫,终于咬紧牙关给姥姥买了副珐琅框的老花镜,经我手亲自给姥姥戴上,姥姥露出很难见到的笑脸逢人便夸我,我这外孙子还真是外婆家的一条好"狗",吃完饭赖着不走,给俺弄副眼镜有看头!趁热打铁,我再管姥姥借书,她竟然开了一个口子,将一年四季都系在裤袄带上的开箱的钥匙破先例地给了我一次,让我自己去挑一回书。我就此实施了自己梦寐以求的计划:趁机偷配了一把钥匙。</p> <p class="ql-block">  鲁迅先生说,文人偷书不是偷书,是"窃书",那是读书人的事情。故此,谈不上光彩不光彩。在没看到鲁迅先生这个经典评论前,我从偷开姥姥的书箱到偷拿姥姥的书,一直是鬼鬼祟祟的行为。奇怪的是,姥姥完全有能力察觉我"窃书"的勾当,眼看着我每当寒暑假及年节过完,临回抚顺时,将来时空瘪的书包塞得满满的,却睁一只眼闭一个眼的。记得有一次我往书包里塞书,让我那个惯于摇舌鼓唇的后姥爷看到了并举报给了姥姥,从不正眼瞅后姥爷的姥姥瞄了一下他,狠狠地说了一句脏话:跟你有屁关系!</p><p class="ql-block"> 我那时真应了一句歇后语,叫做"屎壳郎滚粪球一一连吃带拿"。及至到了1966年的文大前夕,时经三、四年多的"大搬运",我几乎将姥姥家的一整箱子两百多册线装书几乎全部倒腾到抚顺我的家中。</p><p class="ql-block"> (未完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