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的雾

小陈

<p class="ql-block">  雾多是在夜里悄无声息来的。</p><p class="ql-block"> 不像雨要走远路,雾从草尖儿、从花心里升腾起来即可,像邻家女子般熟悉。多水汽的深秋是雾的原乡,雾是喜欢在乡下漫步的,在田间与村落间流浪。清早的纸窗白茫茫的,和晴天时的曙色不一样,庄稼人从窗缝里往外瞧:咦,又起雾了!</p><p class="ql-block"> 雾比人起得早。打开门,潮润润的空气扑面,仿佛大自然在分发雪花膏,一丝草香,一抹秋意,甚至一缕感动,分发给衣裳、脸颊与睫毛。“下雾了,下雾了!”穿着夹衣的孩子们看见雾也是兴奋的,大人叮嘱孩子们不许出院子,似乎,孩子们一旦走进雾这幅画里,就不容易找见了。</p><p class="ql-block"> 树叶在雾里落下时,比晴日里要慢许多,就那样沉沉地落下来,带着蒙蒙的泪水,依偎在树根旁。绿的叶子,焦黄焦黄的叶子,偶尔也发着暗红的叶子,都是雾天的凋谢,是雾天的斑斓。</p><p class="ql-block"> 雾一来,门闩上的尘埃就是名副其实的药了。秋日里长了口疮的孩子,定是在大人的吩咐里蹑手蹑脚走到过道,捏一抹门闩上的土涂抹在口疮上,不言声,不惊扰雾,半日或一日后,就感觉真的舒服了。大约雾是药引子,长年累月吸收了天地精华的尘埃,只等着雾这份药来完却民间的处方。</p><p class="ql-block"> 雾天,扫树叶的声音尤其好听。刷刷的声音传的不远,只有邻家听得见。老人们哪舍得睡懒觉,都是起早打扫庭院。无需泼水,院里没有一丝尘气,如小雨洒过,纵然是站在北屋门口看不见南墙,站在南墙根又看不见北屋。雾和老人捉着迷藏,老人们也不责备也不嫌弃,踏踏实实地把院子清扫干净,扫院子扫门口,听见乡亲们走路的声音不知道是谁,几乎擦肩了才惊讶地打招呼:是你呀,起这么早!</p><p class="ql-block"> 耧树叶的人是喜欢在雾天出发的,拉了木车去村南沟把潮湿的一地树叶拉回家来,堆成垛就沤成了好肥料。挂在枝头的果子也是喜欢雾的,柿子、葡萄,被雾打过的样子就是可爱,蒙了一层白霜,吃起来更甜更可口。</p><p class="ql-block"> 雾是隔三岔五来光顾村落的,像惦记孩子们的外婆。一场秋雨后,或月亮休息的夜晚,都是雾启程的好时光。雾喜欢辽阔的天地,刚长出的麦苗个个顶着雾气凝成的水点儿,呆蒙蒙地等着阳光。路边消瘦的草丛,门前直挺挺的鸡冠花,它们都静默在雾里等待什么。</p><p class="ql-block"> 雾是静气的风物,也带野气,与牵牛花有相同的质地,牵牛花是安静的,雾也是安静的。雾里,牵牛花爬到更高处,隐约着飒然的紫蓝;花香里,雾弥漫着轻飘飘的盐白,在酝酿生活的调味剂。</p><p class="ql-block"> 乡下人不会因为是雾天而改变计划,想赶集的照样去赶集,想劳作的继续劳作,他们知道,雾说散就散去的,在阳光倾洒的那一刻,雾一下子就没有了,可能只是一眨眼的工夫,真的,走着走着,上一脚还在雾里摸索,下一脚就走在了阳光大道上了。</p><p class="ql-block"> 静悄悄的,干干净净的,被雾笼罩过的世界就是不一样,做了面膜似地干净清透。女子们的头发温顺地贴着耳,走在路上,布鞋把好看的花样印在地面上;孩子们用玉米皮编辫子玩,温顺潮润的玉米皮不扎手。村落是干净的,原本就没有一片碎纸的街头,雾后没有一片落叶是张扬的。谦卑的万物,在雾后都懂得向大地称臣。</p><p class="ql-block"> 乡村的雾是朦朦胧胧的乡愁,小时候不知道雾是从哪里来的,有的孩子喊“下雾了”,感觉雾从天上来,也有喊“起雾了”,感觉雾从大地来。潜意识里,庄稼人都是珍惜雾的,知道雾是说走就走的亲戚,停留很短的时间就走了。</p><p class="ql-block"> 雾,是干净的乡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