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的月亮

周鴻'

　　一次同学聚会，喝到面红耳赤，酣畅淋漓之际，有同学大声疾呼，慷慨陈词，提议在坐同学来一次说走就走的北海之行，不走就是小狗。

都是同街同巷一起长大的孩子，都是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一起成长的发小，没有理由宛然谢绝，又或许是羞涩同学说你是妻管严或夫管严，最后还落得一个被人从门缝里小瞧的结果。再加上酒喝到一定程度，酒精正燃烧着激情，在场的同学，无论男女，一概应允，个个显得分外的慷慨以赴。再加上有富豪同学在北海的金滩旁买了一套高大上的海景房公寓，他是这次旅行的组织者和主人。在海滩边上高层公寓房间里，边吃海鲜，边赏海景，这实在也是一个诱人的期待。想想在几十层的高楼眺望一望无际的蓝色大海，这是一种怎么样的奢侈享受？如果再到附近的海鲜市场买回新鲜丰富多彩的海味回来自己加工，岂不快哉妙哉。你就调动丰富的想象力来想一下眼前的景象吧：那一碟碟香喷喷的新鲜海味，满盘摆在面前，那挂珠落玉的醇香美酒，在你手中晶莹的晃动，那一望无际蔚蓝色的海洋，像一幅巨大的画，挂在你的面前。那闹哄哄的人群围坐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调侃着小学、初中、高中时的趣闻轶事：谁谁谁追过谁谁谁；谁谁谁给谁谁谁写过小纸条；谁谁谁最后单相思一场，搞得饭不思，水不进，最后大病一场，而所谓的爱情最后无疾而终。如此你来我往，好不热闹。试问一下，你能拒绝这样色、香、味、美的诱惑吗？

不能拒绝，那就走吧。餐桌上原本的调侃起哄，吃瓜附合，成就了慷慨激昂的全员上岗。

富豪同学在北海金滩边上买的海景公寓在20几楼，果然够高大上的。刚安顿下来，天气预报说：几天之后台风将至。有人以此提议先到涠洲岛上住上二日，以避开台风，回来再搞一次海鲜大餐，以告圆满完成此次出行。

涠洲岛面积24.7平方公里，是一座火山喷发堆积凝聚的岛屿。这里我已来过几次。想想岛上炙热的天气和徒步的困顿疲乏，我有点打退堂鼓之念。本来到北海之意是吃海鲜，赏海景的惬意旅行，何必来此受这大汗淋漓之苦。然而再一想，扫了大家的兴不好。那就既来之，则安之，且行且看着办吧。

轮船刚抵达涠洲岛码头，走出灌满冷气的客舱，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我后悔不迭。如果此时允许留在客舱不走，我便是第一个打报告之人。无奈没有此举，我只好作罢。

安顿好住宿，在岛上四处游荡逛风景，这是必须的，我也不能赖在房里，不随大部队出行吧，这面子我也抹不开。

有同学说房东家里有电动摩托出租，我终于松了口气，那劳顿之苦可以脱矣。

然而问题也来了，出租的电摩不够乘坐，有一辆电摩必须坐三个人。再说岛上山路崎岖，拐弯多，坡道陡。女同学的臂力，技术和心理因素都不能胜任驾驶，这一重任自然就落在了男同学的肩上。这一次旅行的组织者，也就是那位富豪同学，便说他来搭乘两位女同学。闻听此言，我把他拉到一旁，悄悄的对他说：好心的老天爷真够眷顾你的。然后拍了拍他的肩，挤眉弄眼的朝他笑了笑。该同学回了我一个无辜的表情。然后我们都心照不宣的笑了。

出发，一路向西。搭乘两位女同学的电摩在前面开路，其余电摩紧随其后。也许是谨慎，也许是山道弯多坡陡，搭乘三人的电摩开得有点慢。是否有频繁使用点刹之嫌，我看也未必，本来电摩的长度就有限，坐上三人，空间愈发的挤，惯性自然就会大了许多，一个点刹下来，咯胸磕背的不一定好受，而且危险系数也蛮高。

坐在电摩上一路行驶，省却了徒步的辛劳。海风拂面，平添了丝丝凉爽。后面坐着一位女同学，脑海中便浮出了儿时的一些往事。小学、初中、高中一些趣闻轶事便统统端在了眼前，心开始变得年轻活泛起来，身体愉乐之情便引发了话唠，彼此调侃的话，此起彼伏，你消我长，逗引坐在后排的女同学笑声连绵不绝，不顾矜持，花枝纷颤。

搭乘两位女同学的电摩在路旁停了下来，也许是被调侃多了，也许是手臂确实有点吃不消，也许是这位富豪同学想让我分享一下上天的眷顾，他让一位身材丰满一点的女同学坐上了我的车，我只好恭让不如从命了。这时我的电摩变成了三人行。

再次走起，我把车开快了许多，处于遥遥领先的地位。是想要摆脱众人的调侃，还是想与富豪同学暗中较劲，好在女同学面前显摆，又或许是男性荷尔蒙老态龙钟的沉渣泛起。我故意把车提振速度。拉开一段距离之后，我又停下来等候他们，这样反复了几次，这简直就是年轻时候的顽皮作派，仿佛是青春时的镜像附体。一瞬间变得老当益壮，老骥伏枥，志在风驰电掣。

这是一种心无旁骛，纯粹得如同明镜般的快乐，这是一种多巴胺快乐荷尔蒙引燃之后的老夫聊发少年狂。

其实最美的风景不是在路上，而是在我们的心里，是在年轻态的心里，人生路上的风景也是如此。当我们的心态保持年轻的活泼，那拂面的春风甚是温柔，阳光的照射甚是温嗳，世界会变得美丽无比。

回到驻地，吃了晚饭，已是华灯初上。我们住的民宿建在海滩边的陡坡上。餐厅的平台上可以俯看海面。本来想在这上面喝喝茶，小坐一下，一天下来的舟车劳顿，也需要早点歇息。上到餐厅的平台，我被眼前的景象镇住了。简简单单搭建的平台，只有几根围栏，无遮无挡，下方一望无际的大海一览无余。

此时，一轮皎洁明亮的圆月，像一个硕大的玉盘，悬挂在半空。我平生第一次看到那么清晰的月表。无怪乎那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能成就千年绝唱。

海面上生起的微风，轻柔的拂在身上。月光如银如水，无声无息地洒在海面上。无尽的大海，像一面巨大的黑色绸缎，那上面鄰粼的波光，好似银盘撒落的珍珠，在黑色的绸缎上面，如精灵般的舞动跳跃。远处驶过的机帆船，桅杆上闪动的灯光，就像划过天际的流星，在黑色的绸缎上面，与精灵般的粼粼波光遥相呼应，一道舞蹈。

海岸边不远处形成了一条条长长的直线，缓缓地往前移动，然后湧上沙滩，轻轻地拍打着沙粒，就像一排排被轻拂的琴键，发出一声声悦耳的鸣响。这音乐，似一曲舒缓的慢板，在身体里缓缓的展开，让人有一种如同海鸥飞起来一般的灵动。

此时、此刻、此地、此景，海天同框，景像一体，物化浑然，我在心底里大声赞叹：天地间竟然如此美丽。

此时、此刻、此地、此景，我的心在向我呼喊：怎能无酒无觞伴我快娱之情？一瓶白酒端上，何需下酒佐菜，天地间如此美景，岂不正是人世间最大的美味佳肴么？呷一小口酒，仰天望月，再呷一小口酒，俯看海面，再呷一小口酒，敞十怀迎风，再呷一小囗酒，那诗意竟如潺潺溪水，奔流而来：

举觞对月面朝海，

愿与此景永交欢。

人生已过花甲年，

拨弦开砚闲自在。

夜已深沉，经过一天的舟车劳顿，其余同学早已睡去，只有吴姓男同学留下来，与我喝酒。一瓶白酒自然不够尽兴，又买了几瓶啤酒，几瓶啤酒也喝了一个底朝天，再想喝时，小卖部早已打烊关门。

欲罢不能，倒想起了李白的诗句：

今人不见古时月，

今月曾经照古人。

惟愿当歌对酒时，

月光常照金樽里。

是啊，现在的人见不到古时之月，而现在的月却曾经照过古人，古人与今人如水般流逝，千古的月亮，流水的人。再想想此次同行的同学，曾经儿时的青梅竹马，少时的邀约玩伴，高中的挚友盟约，现在都已鬓发染霜，步履蹒跚，更有英年早逝者，已不知去向何方。人生白驹过隙，生命短暂而无常，我们又怎能不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呢？

回到北海，正准备来一餐饕餮盛宴，电视上却播放了一条不好的消息，我们所在的城市发现了一例新冠病毒，整个城区要准备封城。这一下众人可慌了手脚，封城时间说不定要十天半月的。出门时所带的洗漱用具只准备了三四天。虽说是群体出动，但男男女女在一起厮守十来天，这个情节就不好辩解了。再说啦，都是当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时间一长，牵挂孙子孙女之心如何放得下。且说老伴一人在家，独处一室，总有些牵挂。况且自己在外欢乐而不思蜀，这多少也有点愧疚之心吧。如此一来，这些资深帅哥和资深美女们只好草草收场，打马回府，早已把那饕餮海鲜大餐抛之脑后。这也是此次出行留下的遗憾吧。

留下一点遗憾，不论是在人生的路上，那美好的希望便会始终伴着我们而行，那甜蜜的梦想就会书写新的篇章。毕竟，遗憾和希望与梦想，是我们人生中密不可分的三胞胎和亲密无间的伴侣。

　　2025年3月12日写于柳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