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遗扩展·文学篇】明代兰茂《早梅诗》与汉语音韵史

孙秋克

早梅诗

东风破早梅，向暖一枝开。

冰雪无人见，春从天上来。

明代云南隐逸诗人兰茂载于其《韵略易通》的这首诗，不仅有极美的诗情和意境，而且是我国十五世纪北方话二十个声母的口诀，其中只有一个声母为现代北京话所无。所以说，看似一首小诗，却具有文学和语言学双重价值。



赏读这首诗，可知用“一枝春”“一枝梅”来描写早春的景象，并不是诗人的独创，但他仿佛信手拈来，却呈遒劲笔力。意象清朗，春意盎然，新春气息扑面而来，鲜明真切到如在目前，让人不知不觉，沉醉其中。

妙趣尤在后面两句，诗人以深厚的意趣，呈现了云南季候的特点：春天有足迹吗？似有若无，当你欲待循着“冰雪”意念觅其芳踪之时，才恍然大悟于“春从天上来”。结句有无限美好的遐想可以引发，有极其深远的意味蕴含其中，全诗意境由此而显得更为悠远，更为广阔——不是结束，而是生发。

一枝寒梅独绽和万紫千红喧闹枝头，是春天的两个不同阶段。要恰到好处地表现早春信息，以“一枝”独秀于天地万象之间，可以达到以少胜多的效果。

春来万象在前，林林总总，前人名篇迭出，难于自出机杼。然而我们看到，诗人兰茂以空灵独特的情采，富有张力的感悟，绘出了一幅清新淡远，余韵悠悠的早春图。

除了诗情画意，在古代汉语音韵史上，《早梅》这支优美的春歌，是十五世纪官话（北方话）二十个声母的口诀。不仅明了易记，而且富有意味;不仅是诗篇，而且是学问。把口诀作到如此境界，可见兰茂的才情非同寻常。

关于这首《早梅诗》诗的学问及其在汉语音韵史上的地位，语言学家王力先生说：“直到十五世纪，北方话的声母才变为二十个。明兰茂的《韵略易通》(1442)所载的《早梅诗》：‘东风破早梅，向暖一枝开，冰雪无人见，春从天上来’，算是代表这二十个声母的‘字母’”。

把这20个声母同《中原音韵》的24个声母相比，少了4个声母；与现代北京话相比，则“十五世纪时北方话所有而现代北京话所没有的，只有一个声母，十五世纪时北方话所没有而现代北京话所有的，也只有三个声母”。

为了便于和以北京话为基础的现代普通话对应，我们把兰茂《早梅诗》的声母排列如下：

d f p z m　 东风破早梅

h n 0 zh k　向暖一枝开

b s u r g　 冰雪无人见

ch c t sh l 春从天上来

h为“向”的声母；0表零声母；s为“雪”的声母，g为“见”的声母。大致现代普通话中的x、j，在《早梅诗》时代的官话中为h（向）、s（雪）、g（见）。这涉及到复杂的语音转化问题，只能如上概言之。

从兰茂的《早梅诗》，王力先生得出的结论是：“可见至少在十四世纪，现代普通话的语音系统就已经奠定了基础”。

可能你没想到吧？《早梅》这首小诗的名声似乎并不甚大，然而它在汉语音韵史上竟然有如此显赫的地位！由祖籍河南的云南人兰茂写出《韵略易通》，并以《早梅诗》作20个声母的口诀一点儿也不奇怪。昆明话本来就属于北方语音系统。

（云南嵩明兰公祠-兰茂纪念馆）

兰茂（1397—1470），字廷秀，号止菴（或作止庵），今昆明嵩明县杨林镇人，祖籍河南洛阳。明代早期医药家、音韵学家、隐逸诗人、教育家、理学家。兰茂著述等身，流传至今而影响较大者有《止庵吟稿》等诗词集和音韵学著作《韵略易通》《声律发蒙》、小说《续西游记》、戏曲《性天风月通玄记》、医学著作《滇南本草》《医门揽要》。

王力（1900-1986），字了一，广西博白人。语言学家，中国现代语言学奠基人之一。先后在清华大学、中山大学、北京大学任教授，在汉语语法学、音韵学等方面出版专著四十余种，代表作有《中国音韵学》《中国现代语法》《中国文法学初探》《中国文法中的系词》等。王力先生的《古代汉语》四册，内容极其深广扎实而实用，是1977级至八十年代大学中文系学生的必读书籍，可谓人手一部，人人得而习之，对学业助力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