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杏花谢了,果儿熟了,桃儿红了。</p><p class="ql-block"> ———题记</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span><span style="font-size:22px;">2024年大年三十,天刚蒙蒙亮,鲁西卫河县沙丘镇王家庄掩映在二代大槐树下的王氏老宅热闹起来。灯光下但见屋檐角儿残雪还未消尽,门楣上的桃符泛着新漆的亮光。六十多岁的老汉王有余今儿起得特别早,他三步并作两步从鸡窝里掏出那只九斤黄。刀锋触到鸡冠时,睡梦中的九斤黄突然睁开眼,琥珀色的瞳孔里映着老槐树摇晃的影子。王有余手腕抖了抖,想起去年老伴病重,正是这只公鸡每天清晨准时打鸣,让他能及时给果儿熬药。供桌上的蜡烛'啪'地爆出灯花,他猛地闭眼挥刀,温热的血溅上手背,恍惚间竟像是那年给孙子剪脐带时沾的血——那时他守在产房外,听见婴儿啼哭就冲进去帮忙,手忙脚乱间沾了血,被接生婆笑骂“老不正经”。九斤黄殷红的鲜血滴入碗中,似一道晚霞吟唱着凄美挽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因为新请的家谱要开光才能供奉,他含泪用公鸡血兑上朱砂点在家谱上的所有人名上。“先考王公讳吉庆”“先妣王氏讳杏儿”是他的父母,他特意加重了手笔,鸡血洇染开来,将俩位先人的灵魂连在一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果儿,把祭品端上来”。果儿是王有余的老婆,在村里是个明白人。对祭品的摆放和数量早已了然。九大碗代表吉祥长久,五双筷子代表五路财神,三柱香代表天地人三才,敬天敬地敬祖宗。两只白蜡烛表示老人过世还没三年。一瓶五粮液和酒具也放在了显眼的位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挂好家谱,摆好祭品,点燃香烛,用左手从右往左依次点上三柱香,老俩口总算松了一口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时光若水,流而无意。只待天黑的时候,王有余便可带着儿孙去十字路口接年,请祖先回家过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下水饺的鞭炮声也此起彼伏。 王有余准备好托盘,放上几张纸钱和三柱香,用只打火机压住纸钱,吆喝上儿孙出发,“爹,今儿年下哩,回家过年吧!”王有余一边低头哼着,一边端着托盘在前面向路口走去。三十岁出头的儿子王富贵紧随其后,十多岁的孙子王小康跑前跑后地打着灯笼照明。小爷俩也迎和着王老汉的低沉的声音。“爷爷,今儿年下哩,回家过年吧!”。在村中央十字路口,几张纸钱化为灰烬随风而去,三柱香好似天上落下的三颗小星星,在夜风里明明灭灭,像祖先眨动着眼睛。爷三儿三叩首后,便不再言语直奔家的方向快步走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家里,办事利索的果儿和儿媳桃儿早点上了白色蜡烛和三柱香火,一家人拜上三拜,念上三遍《孝经》礼节才毕。果儿望了下丈夫对孩子说,“今儿个年三十儿,是咱老辈子传下来的祭祖日,是让咱们什么时候都不能忘本。树要成为栋梁,必然根深枝繁叶茂。咱现在就是树的枝叶儿,家谱上的先人是咱家的根”。虽然儿子王富贵已是村书记,儿媳桃儿也是副镇长,但在老人面前依然是两个孩子。面对母亲的发话齐声说道:“妈您放心,咱家的根儿都在心里揣着呢”。孙子王小康支蒙着两只大耳朵,似乎听懂了什么,似乎又什么也没听懂。握手机的手指还沾着祭祖的香灰,游戏界面与家谱照片在屏幕上来回切换。虚拟屏上的《沙丘》游戏正在吞噬沙漠。当他试图扫描家谱二维码时,老宅突然断电,黑暗中祖爷爷的声音如古钟轰鸣:“三十年前你爷爷玩的是真沙丘!”。霎时,不知怎的手机里响起“你是风儿我是沙”的古老歌谣,“老爷爷老奶奶回家过年了,还真被请回来过年了”王小康惊叫着吓出一身冷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供桌的贡品散发着香气,而是那碗娇艳欲滴叠成红山的樱桃,还有那海碗盛着的滿屋生香硕大无比的卫河酥梨却尤为鲜美。这些都来自村北那片曾经“你是风儿我是沙”的沙土岗子。忽然,供桌上的酥梨滚落一枚,在青砖地上转了三圈才停住。果儿心头一颤,想起婆婆杏儿生前最爱把梨子摆成宝塔状,说这样先人看得欢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香炉里三柱香烟儿袅袅盘旋上升。据说,人与先人的交流是通过这仙气实现的。这烟气婉如几条小龙腾冲升天,诉说着那一家几代开荒植树的往事。</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王家庄地处黄河故道。乡村俚语道尽了这里的自然环境:“大风一起不见家,庄稼年年被沙压。有闺女别往这儿寻,这里风沙噎死人”。上世纪三十年代,王吉庆出生时,父母虽给他起了个寓意吉庆的名字,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王吉庆自小没见过雪花膏,更别提抹过,风吹日晒让五大三粗的他显得比实际年龄老成。村里人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王老吉”,快三十岁了还找不上媳妇。但世世代代生活在这片沙土地上的王老吉,遗传了祖辈勤劳憨厚的家风,骨子里透着不服输的韧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1960年,正值三年自然灾害,吃饭都成了问题。王老吉去村北沙丘上找沙棘果充饥,在一个“你是风儿我是沙”的沙尘暴中,邂逅了邻村的姑娘杏儿。杏儿是远近闻名的美人,身材高挑,柳眉大眼,睫毛长得能停住蝴蝶。心直中快,性格狂野,宛如沙地里倔强生长的野杏苗。狂风沙暴中,王老吉二话不说,解开大襟褂的盘扣,一把将褂子盖在杏儿头上,自己却任风沙如刀割般打在赤裸的上身。杏儿突然反手扯开盖头的大襟褂,沙粒瞬间灌满她乌黑的长发。“王老吉!要护就一起受着!”她嘶喊着,把褂子撕成两半,将染着汗味的半幅布条死死系在男人渗血的胳膊上。狂风把她的花布衫撕成战旗,二十岁的姑娘在天地混沌间笑得像个疯子。风沙过后,杏儿睁开眼,拍落王老吉身上的沙粒,眼里闪着光:“你这人,傻得让人心疼。”</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沙儿被风吹成水波纹褶皱的样子一眼望不到边。沙丘旁,几串金黄色透着桔红的沙棘果正摇晃起小脑袋。王老吉牵着杏儿走近蹲下来。握起杏儿那纤细的手指在沙地上划了幅两个小人牵手的画儿,涨红着脸对杏儿说:“送你的情书,喜欢吗?”杏儿瞪了老吉一眼,拿起棵沙棘果,塞进王老吉嘴里笑着跑开了。望着杏儿远去的背影和那一串渐行渐远脚印儿,王老吉兴奋地伸开双臂跳起来向天大吼:“让风沙来到更猛烈些吧”!后来两人私定终身,在十三层碱脚的土屋里,杏儿做了新娘。土炕沿上,豆粒大的油灯跳动着微光,照得杏儿愈加朦胧之美。她挑逗地问:“当家的,你说娶媳妇干啥?”王老吉捏了捏杏儿粉红的脸蛋,憨笑道:“点灯说话,吹灯做娃娃。”一句俏皮话逗得杏儿直往他怀里钻。婚后一年,杏儿生了个胖小子,都说男孩仿娘,这小子也不例外,明睁大眼,白白胖胖,一对小酒窝甚是喜人。家人起名曰王有余,寓意年年有余。有了孩子,俩人干劲更足了。王老吉心灵手巧,自己造了辆地排车,夫妻俩推着车拉土施肥,将房前屋后、坑边地头都栽满了果树材树。树也识人意,长得特别快,十来年已大碗口大粗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1970年的大年初六,杏儿醒得特别早。她听到房后坑沿上有动静就起床探个究竟。远远地她仿佛听出那是拜干娘的声音。“一拜树干娘,福寿又安康;二拜树妈妈,庇护我长大;三拜树仙灵,智慧又聪明”。她知道拜干娘是需要良辰吉日,最怕惊扰。于是远远观察,待人走后看到坑沿上自家那棵大柳树上挂着三尺多长红布条,树根儿还放着一黑蹲子碗饺子,一双筷子直立地插在碗边,刚烧过的纸钱还未散去灰烬,几根香还冒着烟儿盘着旋上升。细看那布条上的名字,原来是邻居二大娘给孙子认那棵柳树作了干娘。那个时代,普通人家多给体弱多病的孩子认个干娘,祈福大树保佑长命百岁。王老吉家因树大树多成了首选。认坑沿上柳树的叫“留根”,认庭院这棵枣树的叫“枣甜”,认庭院这棵大槐树的叫“槐保”,还有认那棵老榆钱树的叫“来财”。二十年后,留根、枣甜、槐保、来财都成了这片沙土地上粗犷的汉子。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这年仲秋的傍晚,遮了半个院子的大槐树下,小地桌旁放着几个马扎子。王老吉坐在马扎上,抽着自制的旱烟袋,悠闲地听着收音机里播放的样板戏,只等杏儿从公社驻地卖东西回来开饭。十来岁的儿子王有余在院子里疯跑着推铁圈玩。这个秋季收入不错,杏儿盘算着,不知不觉走进了供销社那家最大的百货商店。“今儿仲秋,这些日子俺家老王晒得更黑了,该犒赏他了。”杏儿看着价格,心里盘算:“花三毛钱来半斤散瓜干,还是花一块二买瓶高粱大曲?”最后,她一咬牙,买下了那瓶放在高格里、贴着耀眼红签的高粱大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夜风微微吹来,带着瓜果的香味儿,一轮圆月悄然升起。小地桌上,摆着一盘红枣、一盘花生、一盘熥灌肠、一盘炒鸡蛋、一筐子花窝窝头,还有三碗散发着榆树皮香味的拉拉鱼面。“这几年,你跟我受苦了,咱结婚都没喝上交杯酒,今天全补上。”王老吉在脚底板上敲了敲烟袋锅,放在桌角边上,目光温柔地望着杏儿。一句知心话,说得杏儿两眼泪花直打转。这时,收音机里正好唱起了“你是风儿我是沙,风儿吹吹,沙儿飞飞,风儿飞过沙丘去,沙儿追过沙丘去,风儿吹过心田里,沙儿落在你怀里”的古老歌谣。月光下,两只胳膊交挽在一起,两只龟裂的大手握杯相碰,一口吞下了这黄土地生存的滋味。那轮明月也惊讶地看呆了,儿子王有余却只顾埋头吃那肉多的灌肠头儿解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1980年,王老吉和杏儿为儿子将来娶亲建起了新房。房前那棵最粗的榆树作了五间堂屋的大梁,坑边一排柳树变成上等檩条,枝枝杈杈截成了一根根椽子。杏儿在村里是把过日子的好手,在她眼里,大树浑身都是宝。秋天到了,满树枣儿甏几坛子过年待客,剩下的卖给采购站作熏枣。春天来了,槐米卖给供销社出口制染料,槐花和榆钱儿蒸成春天第一鲜的窝窝头。麦子黄了,她把庭院子里那一树的麦黄杏儿与街坊邻居分享,丢下的杏仁儿在炉窑里一焙,就成小儿消积化食的神丹。坑沿上的柳条和紫穗槐编成筐,除了自用,也卖成钱。就连几棵大榆树的皮儿都做成了榆皮面,别小看这榆皮面,用红薯面压制拉拉鱼面,少了它还真不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王家屯曾经是个“光棍男子排成行,红薯干子当主粮,鸡腚眼子是银行”的穷村落。但在“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年代,王老吉和杏儿硬是靠植树发了家,为儿子王有余盖了房、修了屋,还高攀娶了本村大队书记聪明伶俐的掌上明珠——果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很多年后,庭院中的大槐树终于派上了用场。这棵合抱粗的大槐树被做成了两口四面独板的禧棺,成了王老吉和杏儿最后的归宿。他们的故事,就像那首古老的歌谣,在这片沙土地上代代传唱。</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王老吉的儿子王有余赶上了改革开放的好时代。村里的土墙上刷满了标语:“植树造林,利在当今,功在千秋”“植树造林镇风沙,遍地都是好庄稼”“要想富,多种树”。红漆大字在阳光下格外醒目,仿佛在向人们宣告着一个新时代的到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农村的夜色总是来得晚,晚饭也吃得晚。收音机里传来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的解读声,果儿一边啃着窝头,一边试探着问:“有余呀,现在政策好了,咱家北边那么多沙荒地,开出来种树咋样?总不能坐吃山空吧。”王有余皱了皱眉,手里的窝头停在半空:“这事儿得问问你爹,他是大队支书,政策吃得透。你明天回趟娘家,探探口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第二天,果儿从娘家回来,走路带风,脸上挂着笑,显然是得了准信。她一进门就扯着嗓子喊:“有余,爹说了,政策支持,咱干吧!”王有余抬头看了看媳妇,眼里闪过一丝犹豫,但很快被果儿的热情点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村北的小山似的沙丘有几十个,都不在耕地范围内。俩人合计着,借来老岳父家的三马车,一年能拉平两个沙丘。说干就干,第三天,果儿就把三马车开来了。俩人没日没夜地干,风里来沙里去,手上的老茧磨了一层又一层。一百天的时候,王有余有些撑不住了,蹲在沙丘上抽闷烟,一包大丰收小半晌就去了一半。眼神也开始涣散,心里打起了退堂鼓。果儿看在眼里,中午特意宰了只大公鸡,将鸡血滴入碗中,端到王有余面前:“有余,咱这辈子想过好日子,就得靠这双手。咱做当代愚公,搬不完还有儿子富贵,富贵搬不完还有子孙!”她端起碗,目光坚定。王有余愣了一下,接过碗,两碗鸡血酒碰在一起,溅出的血珠在阳光下闪着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沙地里,王有余的脑海里忽然响起那首古老的歌谣:“你是风儿我是沙……”他望着果儿风驰电掣开三马车的背影,仿佛看到漫山遍野挂满了红苹果,熟透的果子香甜可口,馋得人直流口水。他丢掉烟头,咬咬牙,站起身,继续挥起铁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大干了三百天,王有余和果儿成了村民口中的“愚公”,皮肤晒得黝黑,也被戏称为“包公”,从此王有余有了“王老包”的外号。那时候国家提倡农桐间作,王老包便跑到河南兰考买来泡桐苗。俩人从一里外的村里拉井水,一窑一窑地栽下三十多亩幼苗。泡桐适合沙土地,长得飞快,几年工夫就成檩成材。王老包两口子狠狠赚了一笔,搬出老宅,盖了五间抱厦挂大门的新院子。邻居们眼红得直咂嘴,背地里都说:“这王老包,真是走了狗屎运!”</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大鸡烟,雁宾酒,皮卡克,遍地走”。1990年,村里换届选举,王老包在岳父的点拨下,如愿当选为村支书兼主任。他身着标配的黑色皮卡克,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从兜里拧出根红大鸡,用防风火机轻轻点上。然后抬头看了眼树上那口生锈的古钟,这是生产队时期只有大队长才能敲响的神物。他又望向那片曾经风沙肆虐的沙荒地,如今已是一片绿意盎然的泡桐林,心里涌起一股豪情。他清了清嗓子,对围观的村民喊道:“咱王家屯,不能再靠天吃饭了!要想富,还得种果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在他的带领下,全村人齐心协力,铲平了村北剩下的几十个沙丘,分包到户,种上了短枝苹果。果儿也没闲着,她带着村里的妇女们成立了“果树管理小组”,手把手教大家剪枝、施肥、防虫。五年后,苹果树挂满了红彤彤的果子,家家户户赚得盆满钵满。村里人翻盖了新房,添置了家电,买了三马车,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村民们自发给党中央写信报喜,信里写道:“做一个社会主义农民,多么自豪!”这封信还登上了《人民日报》的头条。时任省领导来视察时,题词“绿色丰碑”,王家屯在唯一留存的沙岗旁修了座亭子,勒石纪念。</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然而,好景不长。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全国各地的果园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苹果供过于求,价格一落千丈。王家屯的短枝苹果也滞销了,堆在家里烂掉。村民们慌了神,王老包更是急得嘴角起了泡。这时,乡村罐头厂突然兴起,山楂价格暴涨。王老包一拍大腿,号召大家刨掉苹果树,改种山楂。村民们虽然心里打鼓,但碍于他是村支书,只好照办。</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结果,山楂种出来了,价格却跌得比苹果还惨。村民们蹲在地头,看着满树红彤彤的山楂,欲哭无泪。周围村子的人笑话王家屯:“王家屯,真能扒,刨了苹果栽山楂!”王老包蹲在自家院子里蔫了,左手夹着根石林烟卷儿叹息,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他后悔没听果儿的话——果儿曾建议他嫁接富士、秦冠苹果新品,可他当时一意孤行,觉得改种山楂能赚快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这几年生活条件好了,王有余最爱喝果儿的手工炸酱面。可今天果儿特意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拉拉鱼面走过来,轻轻放在他面前:“有余,别愁了,咱还有这片林子呢。”王老包抬头看了看媳妇,眼里满是愧疚:“果儿,我对不起乡亲们,对不起这片地啊……”果儿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坚定:“咱王家屯的人,啥风浪没见过?大不了从头再来!”这时,来财、留根、槐保、枣甜掂来两瓶雁宾,他们是给王老包消愁解闷鼓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王老包最终还是辞去了村支书和村主任的职务,但他心里憋着一股劲儿。他常常站在村口的亭子旁,望着那片沙岗,喃喃自语:“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咱等着瞧!”</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2023年秋天,王老包终于等来了他的“三十年河东”。他的儿子王富贵,因在网上销售樱桃和卫河酥梨火了,成了网红书记。王富贵被网友称为“酥梨哥”,媳妇桃儿则被称为“樱桃妹”。王老包站在自家别墅的阳台上,抽着软中华吐了个圈儿,看着儿子儿媳在直播间里忙得不亦乐乎,嘴角微微上扬。他转身对果儿说:“果儿,咱这辈子没白干,富贵和桃儿,比咱强!”果儿笑着点点头,眼里闪着泪光。她知道,这片沙土地上的故事,还远没有结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电商直播间里,镜头扫过桃儿手腕上的旧疤——那是十年前嫁接樱桃失败时留下的刀伤。她突然扯开丝巾,将疤痕怼到镜头前,目光坚定:“家人们看好了!这道疤是十年前划的,如今结的果比伤疤甜十倍!”弹幕瞬间被玫瑰金打赏刷屏。王富贵在镜头外捏碎了提词卡,他从未见过妻子露出这般孤狼似的眼神,心里既惊讶又自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1987年出生的王富贵,遗传了奶奶杏儿的果敢、妈妈果儿的聪慧和爸爸王有余的坚韧。他自幼好学,连跳几级考入齐鲁农业大学。在校期间,他结识了胶东烟台的姑娘桃儿。桃儿是东夷人的后代,骨子里流淌着英雄的血脉,青山绿水和温润的气候滋养了她的美貌与豪爽。她被王富贵的憨实勤奋打动,两人相知相爱,还一起入了党。毕业时,王富贵问桃儿:“跟我回鲁西,怕不怕苦?”桃儿扬起下巴,笑得灿烂:“你是风儿我就是沙。你往哪儿刮,我就往哪儿飞!”就这样,桃儿舍弃了回胶东城市的机会,跟着王富贵回到王家屯,投身乡村振兴。村里人都说,这是王家祖上种的梧桐树显灵了,引来了胶东的金凤凰。王富贵被推选为王家屯村第一书记,桃儿则考入了沙丘镇,成为一名农技员。因业务精湛,三年后升任分管农业的副镇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年轻人自有年轻人的眼光。王富贵偏不信“樱桃好吃树难栽”的老话。他深知,传统水果已成大路货,开辟新路才是王道。卫河县属温带大陆性气候,平均气温比烟台高四五度,种植樱桃能比烟台早上市半个月。这半个月的时间差,就是价格翻倍的黄金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说干就干,王富贵和桃儿买了辆单排车,几度奔赴烟台学习取经,终于将樱桃引入黄河故道。试种成功后,他又通过母校的关系,引进了班主任培育的酥梨新品。四五年的时光,一千多个日夜,夫妻俩像哺育儿子王小康一样,倾注了全部心血。樱桃红了,酥梨黄了,两人站在果园里,相视一笑,眼里满是欣慰。早上市的樱桃卖到六七十元一斤,两斤重的酥梨更是卖到二十元一个。一年下来,王富贵在村里盖起了别墅,座驾也换成了宝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一花独放不是春,万紫千红春满园。王富贵和桃儿将樱桃和酥梨注册商标为“王屯樱桃”和“卫河酥梨”,申请了地理标志产品保护。他们无偿向村民提供技术种苗,严格推行无公害标准化生产。几年间,王家屯成了远近闻名的水果之乡,村里还搞起了农家乐采摘基地。来财、槐保、柳根、枣甜个个成了暴发户。富起来的村民家家盖起了别墅,开上了新能源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规模大了,产量上来了,王富贵和桃儿又开启了直播带货。新时代农民的创业故事打动了无数网友,“酥梨哥”和“樱桃妹”的名号不胫而走,带火了这一方仙果,富了一方乡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当王屯樱桃和卫河酥梨成为王氏祖先供桌上的祭品,并摆上北上广深餐桌的时候,一个新的AI时代悄然来临。王富贵十几岁的儿子王小康,是个天才少年。他正坐在电脑前,浏览着DeepSeek推出的AI水果检测仪介绍页面,准备用这项新技术全方位检测王屯樱桃和卫河酥梨的品质。在AI检测仪启动的蓝光里,百年家谱无风自动。当王小康将传感器探入祭祖的樱桃和酥梨时,频谱仪突然显现出奇异波形——那曲线竟与当年王老吉在沙地上写给杏儿的情书一模一样。夜风穿堂而过,检测屏泛起1960年治沙档案里记载的沙尘暴频率图,祖孙三代治沙的数据流在时空穿越中蝶变。王小康目光坚定,立志超越父亲,将中国农业大学人工智能专业作为未来考学的首选。在下一个时代的风口,他将在这片土地上书写属于自己的传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黄河曾在此改道,留下这片千年不变的沙丘故道;卫河在此拐了个弯,见证了“杏花谢了,果儿熟了,桃儿红了”的峥嵘岁月。暮色中,沙岗上的防护林沙沙作响,晚风掠过百年树冠,细沙在月光下流转,仿佛那首古老的歌谣正在天地间轻声吟唱:“你是风儿我是沙,……”</span></p> <p class="ql-block">(朝花夕拾,本名王洪朝,供职于冠县某政法机关。摄影、健身、文学爱好者。系聊城作家协会会员,聊城摄影家协会会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