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清华岁月（九）--特殊时期的我

文中

= 我的文革思想基础回想当年，我们满腔热情、热血沸腾投入的文革运动，如今却成了人人喊打的罪恶行动。我们做些反省是应该的，但谴责当年那些热心投身运动的青年，实在是有失公允的，尤其是那些当时挑动群众斗群众，现在还一直高唱“一贯正确”、指责他人的当权者们。挖挖产生文革的思想基础，看看从中能汲取那些教训，以免再次重复发生以前的悲剧，才是我们所想要的。1964年我进了清华大学，当时全国都在掀起学习毛选的高潮，在反帝反修的口号声中，狠斗私字一闪念，向党交心.......，林彪同志说：“突出毛泽东思想，不是一项任意的政策，不是可以这样做，也可以那样做。这是根据社会主义社会的发展规律和社会主义社会的经济基础所提出的根本措施。不突出毛泽东思想就是违反社会主义社会发展的规律”。 林彪同志说：毛泽东思想是当代马克思列宁主义的顶峰，是最高最活的马克思列宁主义。又说，毛主席的书，是我们全军各项工作的最高指示。毛主席的话，水平最高，威信最高。威力最大，句句是真理，一句顶一万句。（原载１９６６年１月２４日《人民日报》）毛主席的话，水平最高，威信最高。威力最大，句句是真理，一句顶一万句。 这是当时最流行的一个口号，可我总觉得此话不科学，在向党交心的运动中，斗胆交代：“毛主席也是人，不可能句句是真理....."于是我就成了组织重点帮助的对象，从班主任、辅导员，到团支部干部反复找我谈心、教育，总结他们的中心思想是：“毛主席他不代表他个人，而是中国共产党，毛泽东思想也不是他个人的思想，而是整个共产党的思想，同样毛主席的话也就是代表共产党的指示，大家必须毫无保留的执行.......，中国六亿人口，是个全世界人口最多的大国，可几百年来，被帝国主义欺负抬不起头，主要是因为没有一个统一的领袖、统一的政党、统一的思想......，人口再多也只是一盘散沙。要树立毛主席的绝对权威，才能使我们的国家富足、强大，使我们的民族自立于世界之林......... 当时我还真以为自己找到了真理的源头，跟着毛主席走，做党的驯服工具，砖头也好、螺丝钉也好，只要毛主席号召，我们不需要思考，照办就行！于是我满腔热情写了入党申请书，决心将一生交付这个理想的共产主义。 文革中，我和我的对象分别加入了对立的两派，其中的原因至今我也搞不太清楚，但有一点我是坚信的，那就是毛主席是偏向我们这一派的，事实的确如此。因此我能毫无顾忌的去参加了各种过激的行动，凌晨，我架云梯攻打过老土木馆，夜晚，在东操场的场地上拼过长矛....... ，革命毕竟不是请客吃饭！我的老四对象曾竭力想把我从武斗战场拯救出来，她请她的好朋友将我请到她朋友北京家中，煮了我一生吃过的最可口的猴头肉末炸酱面，好言相劝，求我一起和她回老家，但我婉拒了，因为我不能离开“保卫毛主席革命路线的战场”。从某种意义上讲，对象的思考是比我要深入一些，只是局限于当时的形势，他们也不得不讲些“句句是真理”这样违心的话。对象的劝导没有起到作用，但后来看见自己中学同学被我们这派刺穿隔膜，住进我姐姐所在的三院，现实实在残酷，使我心有动摇。加上连日武斗双方的互相骚扰，我感到非常疲乏，正巧舅舅出差北京，在我陪他游颐和园时，只要一坐下，我立刻就会沉入梦乡。见此状况，舅舅和姐姐用了最大的努力，终于使我放弃了留守学校的决心。当我和我同班的小车、老许一起离开清华园时，说真的，从心里我觉得是对不起那些革命意志无比坚定的留守人员。 现在回想，我那些不顾一切，赴汤蹈火的举动，都源于那将自己的灵魂无保留的交给一个称为神的人，我相信了那一个政党、一个领袖、一个思想的神话传说。当权者应向老百姓道歉。将党内的两派斗争，引火烧到百姓头上，一派鼓动群众造反，一派却将矛头转向了反动权威、地富反坏右，甚至来个老子英雄儿好汉……，进而向咱们的国粹开火，来个抄家破四旧。我的父母都是忠厚老实的教师，文革中被抄家、戴高帽、游街、关牛棚，但他们从没有怪罪那些批斗他们的学生，因为那是社会的问题，是那些处于领导岗位的人的思想问题。 文革中，我象个大战风车的堂吉诃德，我很傻、很天真；那些为自己信仰，一直坚持到工宣队进校的人更傻、更天真。而蒯大富在毛主席前象孩子似的哭泣，是最傻、最天真了； 独立精神、自由思想，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才是社会进步的动力。 社会的变革实在是个很复杂的进程，年轻时的热血却成了某些人手中的棍棒工具，我想我们大家都应该反思......年老了，希望当然尚存，但剧烈的动荡已非我辈所愿、所能，更不想让我们的子孙重蹈覆辙，唯求我们的社会能顺序渐进、拨乱反正，和平演变也许不是件坏事。说出自己的想法，耐心等待，我们中的一些人也许等不到这一天，但相信我们的子孙会在家祭时刻告知好消息的。 回忆清华文革历史的目的 人老了，难免会怀旧，不管酸甜苦辣，那都是我们宝贵的经历。 还原历史的真相，单靠少数人的回忆是不可靠的，因为每人的视角立场不同，难免会有偏颇、遗漏，甚至于扭曲。但很多人，用不同的眼光审视同一件事，综合的效果可以排除很多偏差，正如统计学原理，样本取得足够大，正态分布的误差就可以趋近零。 常言道，偏听则暗、兼听则明。 我的回忆希望能作为清华文革采样样品之一，留作统计真相的分母数。结论留待后人分析，我们这些当事人“迷”，后来的旁观者应该能“清”，希望留下的资料对后来的当权者，在构建新的和谐社会时能派上些用处。 1967年年初，我们清华的十几个同学组织了一个战斗小组，驻扎在株洲车站维持铁路交通秩序，刘延东是其中一个，当时我也是这个战斗组的一员。1月6号以电机系0字班井冈山的一帮学生用非常的手段将王光美骗到医院，然后强行带回清华园，造成一个轰动全国的一个大事件。当时的清华井冈山将它誉为“智擒王光美”，而后电0井冈山各战斗组就自动成为了捉鬼队的下属小组。 当时我不在学校，因此没有参加1.6行动，但当时我还是挺欣赏他们的，因为要叫王光美回清华做检查，我认为是天经地义之事，工作组整学生的高压让我们压抑得太久了。 为了达到目的，采取一些现在看是非常不道德的手段，但在我们以往的教育中却是：“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绣花写文章.........”，“矫枉必须过正”，湖南农民运动中的那些痞子手段都是好得很的革命手段。人鬼情未了，人鬼变不停，人鬼斗无休，同一个人今天是鬼，明天是人，过些日子又成了鬼。今天我斗人，明天人斗我，“与人斗其乐无穷”，这就是当时的常态！以下是我在清华文革中，印象比较深刻的几件事： 文革泡泡（一）江青的绵羊音：红卫兵小将们~~~~~~~ 退休后，隔天去游泳池游上一千米是我的养生之道。今天早上，游泳池人很少，一个泳道就两、三个人，不怕与人相撞，全身放松，自由自在的向前划水蹬腿，听着鼻子呼出的串串气泡在耳边炸响，脑中突然冒出从小到大的种种景象，当然也少不了大学时期，尤其是文革时期的各色图像，因为那时的印象实在是太刻骨铭心了，索性放马由缰，任思绪在这池水中荡漾，就像这串串水泡，想到哪儿就放到哪儿吧！ 1966年8月中下旬，当时真是“老子英雄儿好汉”甚嚣尘上，红色风暴席卷全国之时。一批纯种的红卫兵，在首都工人体育场，召开了一场镇压地富反坏右和他们的狗崽子，不许他们反攻倒算的誓师大会。当时清华还是贺鹏飞和刘涛掌权的“临筹”，学校也派了一些大客车，将我们这些大学生也拉到会场，作用估计是两个：一是壮大声势，毕竟要将体育场塞满，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二就是让我们这些杂牌人员接受血统论的教育，要我们记住什么是真正的英雄、什么是无产阶级专政！我们到达体育场时，天已转黑，但场边的探照灯将整个体育场照得透亮。体育场的主席台周围和场地中央，以及前排观众席，都坐满了身穿绿色军装，头戴绿色军帽，袖戴红卫兵袖套，腰扎军用皮带的中学红卫兵。我们作为陪衬的大学生，则安排在看台最上面，离中心最远的地方。批斗会还没有开始，天却反常地下起瓢泼大雨，那些占据好位置的红卫兵，无一例外的接受了这场暴风雨的洗礼，不过他们可真是英雄，没有胆怯、没有退缩，反而用更响亮的口号和歌声，迎接着暴风雨的到来。相反，我们这些陪衬人员，因有后排雨棚的保护，倒是没有淋着一滴雨。看来老天也是有意要考验这些自称英雄的人。主席台陆续进来了一些中央首长，除了江青以外，估计当时 “还有余秋里同志”左右的一些领导，不过时至今日，残留在我脑海里的，只有“江青同志”了，原因是她那绵羊般的颤抖音，至今还常在我的梦里缠绕。随着会议主持人的一声吆喝，十几个地富反坏右和他们的狗崽子，在红卫兵皮带的抽打下，跌跌冲冲被赶入会场，据说他们是在被抄家，或被批斗时，竟敢反抗，甚至还打伤了红卫兵小将 .....，在全场红卫兵小将的声讨和口号声中，那几个阶级敌人，在暴风雨中，被打翻在跑道上。到底他们还被踹上多少脚，因距离遥远已看不清了。暴风骤雨、疯狂的呼喊，早就淹没了那些在跑道上被打得体无完肤的囚徒的惨叫声。也许是场面过于血腥、也许是阵阵“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的口号，让主席台上的首长也感到一些不自在。虽然这些挥舞皮带，大唱血统论歌曲的都是些他们的嫡亲子孙，但首长本人的老子大多数也都属于“反动”的行列，因此首长们在简短的讲了几句后，会议就匆匆收场了。说实在，那次我没有听到一般首长对于群众大会“好得很”，“坚决支持”那样的表态，相反还有些注意政策和策略的提醒。回到学校，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第一次经历如此宏大、血雨腥风的一夜，脑海里不断涌现那迎着暴风雨起伏的绿色人浪，和那些被打得满地打滚的受虐者 .......在这红色风暴的冲击下，我的思维也已被震撼得颠三倒四，是革命的激情？是阶级敌人的反扑？是无产阶级专政？还是失去理智的疯狂？我不得其解。当然最难忘的还是那江青同志的绵羊颤音 “红卫兵小将们~~~~~~~” 文革泡泡（二）捣毁联动左家庄据点大约是1967年1月中下旬，联动被宣布为“反动组织”，于是首都三司红卫兵对这个宿敌展开了毫不留情的清剿行动。奉清华井冈山总部的命令，深夜，我们登上了解放牌卡车，车上记得还带上了一些木棍。具体目标并不清楚，只知道是去捣毁联动据点。正是北京的三九寒冬，站在敞篷的卡车上，迎着凛冽的大风，奔驰在大街上，身上只穿了些并不这么御寒的棉袄，个个都冻得直打颤；再加上联动分子以往给人的凶神恶煞的形象，要去抄他们的老巢，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的。也许浑身发抖，和这紧张也有些关系。好在当时我们都还年轻，再冷、再怕我们都还扛了下来。经过漫长的路程（这是我当时的感觉），卡车停在了一个北京城新造的居民小区----左家庄的门外，小区当时还没有居民搬入，联动就占据其间，做了他们的大本营。我们跑步进入小区，没有想到体院的毛泽东思想红卫兵已经抢在我们的前面，解决了与驻守联动分子的战斗。当我们看到那些高高大大的体院学生，也许他们都是篮球队的，押着那些衣衫不整、瘦瘦小小的中学生，象老鹰抓小鸡似地带走时，心里不由会产生一丝怜悯。毕竟表面上看，这以大欺小实在也太过分了些。不过回头想想，也就是几个月前，在清华大礼堂前，那高呼“老子英雄儿好汉”的这批中学生，围住了来清华看大字报的体院学生，批判高他们一头的体院狗崽子，又要剪开他们的小裤腿，还要剃了他们的长头发。搞得他们狼狈不堪，真有虎落平阳，龙搁浅滩的滋味。更过分的是那帮血统论的鼓吹者，还乘胜追到体院，将当时有名的新运会体操世界冠军，王维俭追到了女厕所里....... ，这前因后果，可能就是一种报应吧！现在人们常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 ，在当时，其实是几个月河东，几个月河西；甚至是几十天河东，几十天河西。那翻烙饼似的革命，可真够折腾人的。(当时那叫考验人、锻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