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穷愁暮雨天(原载《联谊报》)

陈大新

<p class="ql-block">晚唐时,一位儒生,漂泊于吴江客船上,时近黄昏,云压岸树,暮雨江天,儒生一时感怀,吟出一首诗来:“东南路尽吴江畔,正是穷愁暮雨天。鸥鹭不嫌斜雨岸,波涛欺得逆风船。偶逢岛寺停帆看,深羡渔翁下钓眠。今古若论英达算,鸱夷高兴固无边。”这位儒生就是又一次赴考落第的诗人章碣,他为自己的诗标称“变体诗”。</p><p class="ql-block">“东南路尽”表面看是说自己的江东之行到此为止了,却又寓有找不到出路的苦闷。“穷愁暮雨”,写自己当下的窘况,诗人坐船行来,忽遇暮雨连江,这“暮”,这“雨”,都一下与诗人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了。水中鸥鹭对斜风密雨,满不在乎,照样悠然觅食,而客船遭逢被逆风耸起的波涛,正倍加难行。就在此时,客船遇到一个岛屿,上面有个寺院,诗人叫船家停帆观看,又见有一钓叟持杆而眠,让诗人羡慕不已。想想古今英达之士,又有谁堪比范蠡?所谓“鸱夷高兴”指曾耕于海畔,自称“鸱夷子皮”的越大夫范蠡,他助越王实现霸业后即泛舟五湖,从商,后人尊为“商圣”。</p><p class="ql-block">章碣这道诗,虽然不及他的《焚书坑》更有名,但也为历代诗家所注目,因为这诗作出了一种尝试:律诗每于第一、三、五、七句本可以不必用韵,而此诗则押了“畔”、“岸”、“看”、“算”四个仄声韵,一首平仄句都押韵的“变体诗”,就这样出现了。施蛰存在《唐诗百话》里说过:“顾况作‘吴体’诗,温庭筠作‘双声’诗,李商隐作‘当句对’诗,和章碣这首‘变体诗’,都反映着中唐以后,有人在律诗形式方面的试探与创新,但是都没有成功。”宋代严羽《沧浪诗话》评曰:“章碣有此体,不足为法。”《蔡宽夫诗话》也说章碣变体诗“尤可怪者也”。探索本就是一种尝试,探索的精神是可贵的。况且,章碣“变体诗”也不能说就是失败之作,只不过后人不必在押韵上刻意求之而已。当我们读此诗时,并无“怪”的感觉,可见章碣一时吟诵,韵到嘴边,自觉能朗朗上口,实于抒发胸中块垒没有妨碍。但严羽称“不足为法”亦有道理,这种“变体”偶一为之无妨,若后起效法者,刻意求工,恐将律诗引入岐途。事实上章碣“变体诗”一出,确有人纷起趋风。章碣作“变体诗”也并百偶然,他是当得“苦吟”诗人之名的。方干有赠他的诗云:“织锦虽云用旧机,抽梭起样更新奇。何如且破望中叶,未可便攀低处枝。籍地落花春半后,打窗斜雪夜深时。此时才子吟应苦,吟苦鬼神知不知?”</p><p class="ql-block">《唐才子传》称:“章碣,钱塘人,孝标之子也。”这一条是据王定保《唐摭言》里“章碣,不知何许人,或曰孝标之子”而来的,并非很有力的证据,但以后各书都跟着写“孝标之子也”,如此一弄,章碣也就似乎真的是章孝标的儿子了。章孝标是钱唐人,也有说是桐庐人的,所以章碣也随了他。章碣大约多次参加进士孝试不第,这都有诗为证,一首是《下第有怀》:“故乡朝夕有人还,欲作家书下笔难。灭烛何曾妨夜坐,倾壶不独为春寒。迁来莺语虽堪听,落了杨花也怕看。但使他年遇公道,有轮长在桂珊珊。”正是一肚子的委屈,独自在异乡借酒浇愁的写实。又有一首《东都望幸》云:“懒修珠翠上高台,眉月连娟恨不开,纵使东巡也无益,君王自领美人来。”看似是一首“宫怨”诗,实有故事:有高湘是高州司马,受诏还朝,回京经过连州(今广东连县)时有个叫邵安石的人,投文拜见,高湘深赏之,带他入京。不久,高湘出任礼部侍郎,主持文事,邵安石高中了进士。所谓“君王自领美人来”即指此事。不过章碣屡屡落第,诗文却已很有名气,僖宗乾符年间终于登第。但此后他的事迹就不详了,似乎官也没做成,这在晚唐乱世,也是不足为奇的。《全唐诗》小传只说他“后流落不知所终”。章碣流落江浙一带还是有迹可寻的,其《癸卯岁毗陵登高会中贻同志》有云:“流落常嗟胜会稀,故人相遇菊花时。凤笙龙笛数巡酒,红树碧山无限诗。”毗陵即今江苏常州市,他曾在此与友人登高会饮。又有《陪浙西王侍郎夜宴》有句“稽岒好风吹玉佩,镜湖残月照楼台”。这是在浙江漫游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