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晨光穿透纱帘的刹那,我的舌尖正漫游在虚构的盛宴里。胡辣汤在意识深处沸腾,油香沿着记忆的纹路爬行,连昨夜邻居家飘来的烤包子气息都在脑海中复刻出精确的黄金比例。斋戒第十日的黎明,身体已学会在禁食时刻自动生成美食图鉴——直到黄昏的梆子声叩响窗棂。</p> <p class="ql-block"> 我数着分秒等待开斋,如同等待神启。储物柜里的坚果在寂静中爆裂,保温杯沿凝结的水珠折射出整个宇宙的渴意。抽油烟机发出的声响节奏,竟与儿时街角烤红薯的炭火噼啪的韵律重合。当暮色将玻璃幕墙染成琥珀色时,电子钟跳动的数字忽然有了质量,每帧切换都在视网膜留下灼痕。</p> <p class="ql-block"> 清真寺的唤礼声撕开黄昏的瞬间,所有想象中的珍馐骤然坍缩。指尖触到温水的刹那,忽然懂得《古兰经》为何将天堂的河流描述为蜜与乳的质地。白瓷碗里的汤面升腾雾气,清汤里漂浮的葱花不再是植物,而是被饥饿重新命名的星辰。原来最盛大的宴席,不过是一粒盐在味蕾上绽开的惊雷。</p> <p class="ql-block"> 那些年复一年精心准备的开斋饭, 此刻在记忆里显露出寓言性质。母亲总要在日落前炸好金黄的油香,父亲会亲自为我们烤制镶着核桃仁的巴哈利蛋糕。而此刻我对着半碗素面怔忡:当身体从干涸的河床复苏,味觉竟变得如此纯粹透明。水中的矿物质,麦粉里的阳光,番茄表皮残留的夜露,所有被日常麻木遮蔽的滋味都在此刻显影。</p> <p class="ql-block"> 微信视频里不段收到各地免费为出差、旅游斋戒中的穆斯林同胞提供开斋食物,我们清真寺的厨房里也应该正在忙活着,不锈钢桶里翻滚的冷片汤应该映着无数张面孔。我忽然想起昨日在超市遇见的退休老哈桑,他说要把购物车里的两袋米捐给同小区里的困难家庭:“舌头尝过饿的味道,眼睛就看得见别人的碗。”</p> <p class="ql-block"> 深夜整理旧物时翻出儿时的斋月日记,孩童的字迹里塞满对奶油泡芙的执念。而今夜阳台上看城市灯火明灭,忽然惊觉饥饿原是最高明的修辞大师——它把白水写成诗,将粗粮译作情书,让每个吞咽动作都成为朝圣的仪轨。月光淋在空餐盘上,银辉里浮动着所有未说出的祝祷。</p> <p class="ql-block"> 晨礼前吞下最后一颗椰枣时,楼下的桃树爆出了第一簇花苞。粉白花瓣裹着露水坠落,像无数个微型启示录。我望着掌心渐渐融化的结晶蜜,突然听见体内传来冰层开裂的声响。那些被欲望模糊的、被惯性遮蔽的、被饱足钝化的,正在饥饿的透镜下显露出本真纹路——原来我们毕生追寻的醍醐味,不过是让味蕾重回初生的赤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