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也流泪

冰子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总以为还有明天,一起看故乡春花烂漫,秋月照松林;总以为还能相聚,一起絮叨兄弟姐妹儿时故事,没完没了。可是,转个身,眨个眼,一切都改变。2025年3月7日18点29分,我亲爱的哥哥林方规,走进古稀之年,过完他最后一个生日,等到外地培训学习的儿子回来,在亲人们声声呼唤中,带着万般不舍,闭上双眼,与骨肉亲情分离,随着寒凉的春风飘走了。从此,天地相望,哀伤绵长,从此,哥哥的音容笑貌只在我们的心里,晨起时,夜色中,在时光的分分秒秒……</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清早,在整理哥哥曾经给我的书信时,再次看到2008年哥哥生病住院中写的随笔,读着一行行清秀工整的文字,我那儒雅温良,老实憨厚,内秀外柔的哥哥,仿佛还在我们身边,心痛万分,潸然泪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摘抄哥哥《往事漫忆》中的四篇遗作,以表亲人深深的哀思!</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两个搪瓷碗</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我和我姐都上幼儿园读书了。那时,我们村尚未建校舍,小学部就设在钱坂村林氏宗祠里,幼儿园就安置在新厝。</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新厝很大,厅堂自然也宽敞。幼儿园设两个班,一个大班,一个小班。我姐比我大三岁,读大班,我读小班。两个班都在厅堂上课,挺热闹的。老师有两位,一位是本村的郑永风,一位是我的妈妈。由于年代久远,当时读的是什么书,写的是什么字,这些都没有印象了。唯独有两块搪瓷碗至今还记忆犹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是一个饥荒的年代。许多老人因吃不饱饭而过早离开人世;许多孕妇应吃不饱而导致流产;许多男劳力因吃不饱而面黄肌瘦……好在大队干部有一颗仁慈之心,好在老师有一颗慈母之心,我们这群天真无知的孩子在三餐之余还能享受到一份“点心”——课间餐,这“点心”肯定不是饼干,不是肯德基,不是麦当劳之类,无非是每人一小碗稀粥而已。在那时那地,我们每个小朋友都吃得津津有味,就连碗底那一丁点饭汤也喝个精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记得那时,我姐用的那块碗有两朵花,一朵盛开,一朵含苞欲放;我用的那块碗画有一头大肥猪,两只耳朵像大扇子,嘴巴长长的。图案不算精美,色彩也不鲜艳,但这两块碗却很实用,而且陪伴我们度过那个饥荒年代。</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花碗”、“猪碗”我们将永远铭记你们!</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捡豆荚</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960年夏天,大队的黄豆收割回来了。那时是人民公社年代,农村所有的生产资料都归集体,任何人都不得侵占。</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村祠堂大门口正前方是个大操场,左边有个鱼塘,右边有个大仓库,全大队的粮食都存放在这里。黄豆收割回来后,放在操场上晒,由男劳力用转棍拍打。晒了一天后,绝大部分豆子都从豆荚里崩裂出了,只剩下籽粒不饱满的豆子还躲在豆荚里舍不得出来。要想取出这些豆粒,只好动用女劳力用双手去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是一个炎热的下午,我奶奶身穿一件深蓝色的旧衣服,手抓一把小板凳,挤到妇女中去剥豆子。太阳当头照,火辣辣的灼人,如黄豆大的汗珠从奶奶布满皱纹的额头上不断往下掉。但是,奶奶不敢去擦汗,因为所有的妇女都在埋头苦干,何况还有大队干部和驻村干部在监工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刚开始时,大家都很自觉,剥多少豆子悉数缴公。可过来一会儿,就有一部分妇女开始做小动作了。等监工干部不留神,她们便把一小撮豆子塞进裤兜里。开始是几个,接着就是几十个,最后发展到大家都找机会“偷”豆了。其实,哪里算偷呢,这些劳动果实本来就是她们的男人生产出来的。我奶奶胆子小,大不敢大手大脚地“偷”,只是在自我感觉十分安全的情况下,偶尔塞一两把到裤兜里。有时,我给奶奶做掩护,有时,趁“监工”离开时再下手。</p><p class="ql-block">夕阳西下,夜幕降临,妇女们也该回家给男人和孩子做饭了。我和奶奶也一起回家。一到家里,奶奶便把“偷”来的黄豆从裤兜里一把一把掏出来,放在木盆里,先去掉杂质,再淘洗几遍,然后放到锅里炒,炒豆子时,自然要关紧大门,以防万一。</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豆子上桌时,我妈妈早已把稀饭煮好了。一家老小围在桌前,左手端着饭碗,右手夹着豆子,不消几分钟,一顿晚餐便吃完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一夜,我睡得特别香,梦里,我的牙还在咬得咯嘣咯嘣脆响……</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妈妈教我第一支歌</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我问燕子为啥来?燕子说,这里的春天真美丽。”这是电影《护士日记》中的一首插曲,电影我没有看过,而这首歌曲我却记下来了。教我学会唱这首歌的不是别人,而是生我养我长大的母亲。</p><p class="ql-block">我们兄弟姐妹共六人,个个都爱唱歌跳舞,这与母亲的启蒙教育是分不开的。那时候,我们一家七口人,上有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慕真大姐,下有斌妹,琴、文、蓉三个妹妹都是六零后出生的。上有老下有小,除了爸爸一人挣钱四十二元工资,家庭几乎没有其他收入。全家老小穿的都是半新旧衣衫,吃的是粗茶淡饭,住的是黑不溜秋的老屋,点的是昏黄的煤油灯。家里没有一件像样的宝贝,没有一样值钱的东西。然而,值得庆幸的是,我们有一个会唱歌的好妈妈。每逢傍晚时分,全家人一起吃完晚饭,妈妈做完家务,就教我和真姐唱歌。妈妈唱一句,我们跟唱一句,一连唱几遍后,我和姐姐都学会了。斌妹那时还小,稀疏的几缕头发,瘦削的脸颊,大大的眼睛特别吸引人。我和姐姐唱歌时,她的小嘴巴也在一动一动的,显然,她也在跟着妈妈学唱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时的物质生活相当贫乏,而我们家人的精神生活却是相当丰富的。每当唱起“小燕子,穿花衣……”我的眼前便会浮现出这样的一幅图景:春天来了,天气暖和了,百花齐放,万紫千红,一只只活泼可爱的小燕子从南方飞回来了,它们飞进一户户寻常百姓家,在家家户户的屋檐下垒窝安家。</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而今,妈妈已经离开我们七年了,我们一直很想念她!在我们年幼的时候,她用甜润的声音教我们最美妙的歌曲,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她用柔美的歌声引领我们走进理想乐园……</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第一次吃冰棒</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奶奶是古田县城人,家住文兴街一弄一号。那一年夏天,奶奶专程去看望她的老母亲,我和姐姐也跟奶奶去县城玩。</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傍晚时分,奶奶带我姐弟俩去逛街。当我们走到工人文化宫门口时,我被文化宫顶楼上的五角星迷住了。那五角星实际上是由几十盏彩灯组成,在开关的控制下会旋转,一会儿变成红黄蓝,一会儿变成绿橙紫,还会一闪一闪,像是天上的星星,好看极了!我来到人世间已经五六个年头了,在乡下从未见过这么嘹亮的彩灯,顿时两条腿像生了狠似的不动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弟弟,快走啊!”在姐姐的催促下,我才一步一回头,依依不舍地离开文化宫,跟随奶奶到十字街心公园玩。</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虽已夜幕降临,但街上还是很闷热。奶奶看到我们姐弟俩满头满脸都是汗,边从口袋中掏出一角钱,买了两根绿豆冰棍给我们吃,我们第一次进城,第一次吃冰棍,有点手足无措,不知怎么吃为好,地地道道的乡巴佬!</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奶奶看见了,就教我们吃,我们一手捏竹柄,一手去剥带花纹的包装纸。剥了一半,我便迫不及待地用嘴去吮吸。就那么猛吸一口,牙根都僵硬了,冰得刺骨,连甜味也品不出来。我回头看一眼姐姐,她也在皱眉头。姐弟俩感觉都一样,都觉得这冰棍真难吃,怎么办?当着奶奶的面扔掉,未免太不领情,奶奶会生气的;不扔掉,放在手上也会融化。姐弟俩最后做出决定:扔!悄悄地扔到街心公园的草丛中,奶奶不知道,只有天知地知,姐弟俩知晓。</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浪费吗?显然是浪费;好玩吗?挺有意思,因为我们还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