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的老屋

大理后花园

<ul><li>祖父建盖的老屋于近日拆除了。这座建在大围埂村心的百年老屋,虽然没有永济乡长阿四爸杨枝茂的博大,没有黄埔军人张权礼的雄伟,也没有匠人马祥华的精湛,但它的拆除却影响了我好几日的心情。</li></ul> <ul><li>我在祖父的老屋出生长大,详尽的老屋铭刻在我的心里。老屋方整,重门叠嶂,为三房一照壁的院落,北房后面有一个园子,有共用的厕所、浴室、圈栈和几竿竹子。这个园子小,我们叫它后园。照壁东边也有一个园子,南北向捞成四个大墒子,是各家的菜地。墒子间有大菜沟,兌坊头的水可以淌进来。小时候,我们跟在父母后面,学会了排菜秧、种大蒜、抠茨菇。园子东北角有一棵无花果,一种超小的鸟用唾液将两至三片叶子粘拢,做成自己的小窝,隔三差五,我们就去偷看它生儿育女的进展。有一年巍山地震,我们一大屋子的人就在大园子里放羊睡,被子头上批油布,枕头上方支起一把阳伞,防防露水。这个园子大,我们叫它大园子。</li></ul> <ul><li>拆除前,我步量了几次老屋和后园,东西30,南北44。这院房子,最多的时候住着34人,祖父祖母和他们的儿子儿媳孙男孙女,还有我。从记事时候起,我了然知道父亲他们四弟兄已经分家。大伯二伯家住北房,我们家和叔父家住西房。祖父祖母住北房藏头。各家的娃娃在楼上睡。北房堂屋用来礼拜、阅经、待客。印象最深的是,每年会礼,祖父站在堂屋门前,领着四个儿子和手持香柱的孙子站在后面,跟着念大赞词的情景。祖父起头,儿孙跟上,赞毕,祖父掀衫而出,儿孙跟在后面,左转右拐,就到清真寺门口了。</li></ul> <ul><li>不知道父亲他们几弟兄哪来的默契,我也没见过祖父给四个儿子的房子分单。他们的儿女,包括像我这样的人,当婚的时候,没有操过什么新房。不经意间,他们居然腾出上好的房间让给侄儿男女用,自己则住到藏头,或南房厩栈改造的新房里。比如,我的新房就是叔父腾让的,为西房南首第一格。重新粉粉墙,打打天花板,将门窗两扇增至六扇,再刷刷漆,就可以用了。那时我们脑子简单,把这种悄无声息的变化看成了理所当然,竟然想不起对祖父和伯叔说一声“谢谢”。现在来看,里面蕴藏着父辈多大的格局!</li></ul> <ul><li>“迨诸父异爨,内外多置小门墙,往往而是。东犬西吠,客逾庖而宴,鸡栖于厅。”我们这个家族人口虽多,但祖父的老屋没有归有光家局促,欢乐也没少过。收割的季节,豆麦都在大院子心里打。早上铺起,等到太阳嗮得差不多些,妯娌伯叔,或者和邻居换来的工,两两相对,三三相对,抡起裢盖就打,打得灰是灰,呛是呛。傍晚,豆成堆,麦成山。在大院里,小娃娃从来不缺伴,随时在院心里吵成一团,吃饭的时候,各回各家,院子一下子非言寂静。于我而言,最难忘的是晚上去大仓看电影,礼拜下来家里就关大门了。母亲总是嘱咐我:“回来的晚,你就找个石头,在我房间的后山墙上敲几下!”电影散场回来,我敲了几下后山墙,母亲果然如约而至。待母亲关上大门,我已轻脚轻手的上了西楼。</li></ul> <ul><li>我们这一代,家家都是弟兄姊妹多。几个伯父叔父你让我,我让你,最后让无可让,祖父的老屋也满足不了儿孙的需要。这时候,叔父另选宅地, 率先盖了新房,举家迁出。家父则选址大园子,盖了新房,也举家迁出。最后,叔父和家父悄无声息的把自家住的房子一起并给了大伯、二伯两家。其后他们两家在外面也盖了新房,但又住不下了。如今,宅基地难批,老屋又满足不了各自的需求,加上年久失修,家家喜欢单门独院,祖父的老屋就只得拆除了。于是两家人把祖父的老屋和后园夷为平地,心悦诚服的把它分成南北两份,并着手建盖新房。划线那天,巧遇雪花飘飞,望着祖父的老屋,我的心一如归有光说的:“余居于此,多可喜,亦多可悲。”</li></ul> <ul><li>仰观高墙烽火,白云蓝天;俯察土墙石脚,缝幽草长。虽然祖父的老屋夷为平地了,但我的记忆还在波澜起伏。祖父杨际茂,字绍轩,穿衣阿訇,世称阿老爸。祖母阿润,米家人氏,锅灶一流。二老清白持家,营谋良田,也做商贾,在兵荒马乱的年代,养育四个儿子,建盖一个院落,是儿孙的楷模。有对联展示,祖父房子盖好后,罗国珍大爸和他的四个哥哥杨益茂、杨廷茂、杨朝茂、杨枝茂给祖父母送了一幅中堂,其中写道:“永建鸿图门容驷马,贻谋燕翼瑞启人龙。”祖父祖母亲戚多。北堂屋有幅中堂,抬头“绍轩杨阿訇移居纪念”,对子“松菊旧留陶令宅,图书新添米家船”下,落款的亲友就有50个,“马迎臣,马云春,马德阳……同贺”。</li></ul> <ul><li>“敝帚虽微亦自珍,东坡肝胆最轮囷。”老屋有义,岁月无情。在基本农田管控严格的形势下,拆建是大势所趋,老屋是留不住的。在一裁为二的老宅基地上,堂弟已经开挖基础,不久这里将崛起两院新的民居。在别人看来,祖父的这院老房子普通得不再普通,于我却有一种使命将它变成文字,移居到儿孙们的精神世界里!</li></u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