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游记

（兵估佬）李文美

（一）十月的最后一天，从秦皇岛沿“中国第一魔鬼高速”进京，一路顺风顺水，仿若秋风助力。 在瑞安战友的安排下，下午4点入住通州，夜游邻近的环球影城。据说这是亚洲第三，全球第五座环球影城主题乐园。园内包含七大景区、37处娱乐设施和地标景点。 夜幕下的好莱坞大道，仿古的街灯泛着暖黄的光晕，与两旁橱窗的霓虹灯光交相辉印。霍格沃茨城堡在夜色中巍峨耸立，尖顶的塔楼像一把闪光的利剑直插云天。走近这座哈利.勃特的魔法世界，这里排满了等候入内的人群。 不远处的小黄人乐园、变形金钢基地、未来水上乐园和功夫熊猫盖世之地均人满为患，且大都是打扮时尚的年轻人。走进园区售票处打听票价，638元。老伴嘀咕：还是年青人有钱。 集娱乐、餐饮和购物于一体的城市大道氛围感十足，大道两侧的复古剧院以流线型拱廊与玻璃幕墙相衬，天幕下悬挂的成排灯笼如星河倾泄，漫步其中，宛如走进一部未落幕的经典电影。 不经意误入一家商店，随口问价，一顶礼帽8千，一根手杖9千，一件普普通通的外衣要数万元，二老瞠目结舌，面面相觑，转身逃之夭夭。 （二）老伴平生第一次进京，想登天安门城楼，看升旗仪式，瞻仰毛主席遗容，无奈需要提前一周预约，只好作罢。不过，身临气势磅礴的天安门广场，环顾四周雄伟壮丽的建筑群，还是令老伴兴奋不己。 离开广场，沿长安街步行至王府井。王府井大街没有想象的热闹，百货大楼和东安市场失却了几十年前那种人头攒动、排队购物的繁华景象。中午时分，在金鱼胡同口的一家餐饮店用餐，若大的餐厅只有两桌客人。 午后进入国家博物馆，改造后的国博馆气势恢宏，站在高约42米的中央大厅，仰望这座承载着五千年文明史的殿堂，心情肃穆凝重。近20万平方米的国博馆，拥有48个展厅，虽曾两次入馆，仍未尽情瞻观，因老伴无心于此，只在“古代中国”、“复兴之路”和三楼的瓷器展厅快速浏览一圈便怱忙离去。 出馆南行便是前门。正阳门下，五牌楼的琉璃瓦泛着金鳞，赭红色的城楼正沐浴阳光。因箭楼尚未开放，径直来到前门大街，这里的游客显然比王府井多，店铺街市热闹非凡。拐进大栅栏西街，更是人声鼎沸。瑞蚨祥的绸缎庄还是那样红火，张一元的茉莉花茶漫过同仁堂的药香，内联升的千层底布鞋与盛锡福的礼帽隔窗相望。 五牌楼 正阳门 大栅栏 瑞蚨祥绸缎 张一元花茶 同仁堂药房 内联升布鞋 太阳西斜时，步入天坛北门，喧嚣骤然沉入地底。古柏的虬枝在神道上投下符咒般的影子，穿过七十二间连房的长廊，玩空竹的老人手腕轻抖，嗡鸣声惊飞檐角脊兽背上的白鸽。 天坛的古柏 天坛长廊 玩空竹的老人 皇穹宇 祈年殿 圜丘坛的艾叶青石泛着冷光，站在“天心石”仰面苍穹，回音壁将游人的私语揉成絮絮秋风。暮色漫过具服台时，望灯杆的影子正指向斋宫方向。鎏金宝顶上的金光渐渐隐去，丹陛桥上的石龙却越发清晰，只因它吞食了六百年的月光。 天心石 回音壁 望灯杆 鎏金宝顶 丹陛桥上的石龙 圜丘坛 风起时，柏林深处传来编钟的幻音，不知是神乐署的余韵，还是那些渴望与天对话的魂魄，仍在练习《中和韶乐》第九阙？ 天坛柏林 编钟 神乐署 乘车归去时，大栅栏买的驴打滚尚有余温，车窗倒影中，前门楼子的轮廓已被彩灯重新勾勒。这座千年古城总在折叠时空：豆汁焦圈与拿铁玛奇朵在胡同两端对望，二维码扫过砖雕的门墩儿，祈年殿的剪影落在玻璃幕墙上，恰如一枚古玺印在云计算中心。 驴打滚 前门楼子的剪影 豆汁焦圈 拿铁玛其朵 印在云计算中心的玉玺 下车又见满天星斗，恍惚听见圜丘坛的风送来古老的叩问：当我们在琉璃厂拓印碑帖时，可曾触摸到王羲之的笔意？当指尖划过回音壁的斑驳时，是否接住了嘉靖帝祭天时的雨滴？这或许便是北京的魔力：每一步都踩着历史的断层，每一次呼吸都搅动千年的尖埃。 满天星斗 笔意 雨滴 正遐想时，忽听老伴呼唤。瑞安等一众战友早己候在餐厅。久别重逢的喜悦将一天的疲惫扫个精光。光头的玉山还是那么帅气，大个子荣常拉着我的手问长问短，占亮的皱纹虽己爬上额头，但那结实的身躯仍蕴含着无穷的力量。战友们举杯对饮，情意如酒醇厚，推杯换盏间，我们的笑声交织成最美的旋律，回荡在这万达广场的夜空。 战友举杯 （三）近冬日的筒子河，秋意正浓。从西华门挨墙步行至午门，沿河的红枫叶、金黄的银杏树与故宫的角楼构成了一幅幅精美的图画。 巳时的日光撞上午门鎏金的门钉时，人潮已如朱墙上漫溢的漆彩，五凤楼重檐下，游客已排成五条蜿蜒曲折的长龙。 午门外 缓步拥入阙左门，太和广场豁然洞开，五座汉白玉石桥横卧金水河。中轴线上，金銮殿的重檐庑殿顶压着天际线，十只脊兽垂眸不语。 太和广场 太和殿 金水河 太和殿又叫金銮殿 金銮殿上的脊兽 踏着未被游客磨亮的侧边御道前行，云龙阶石上的蟠龙活龙活现。李自成马蹄留下的凹痕尚在，却早被无数步履填成历史的包浆。 云龙阶石上的蟠龙 李自成 东六宫的夹道被称为阴阳道，传说是夜间鬼魂出入的地方。此处朱墙高逾三丈，仰头只见一线青天。 阴阳道 东六宫 登上东南角楼时，秋风正掀起檐角铁马的呜咽。或许，300多年前，崇祯皇帝正从此处眺望百里烽烟。 东南角楼 檐角铁马 烽烟 驻足神武门，回眸那些朱门紧锁的大殿，我想，这门后的《永乐大典》或许正被书虫啃食，被尘封的龙椅此刻正在呻吟。 神武门 文渊阁 珍宝馆 （四）出神武门向西，柳荫街的柳枝滑过头顶。午时的阳光掠过树梢时，己来到声名远播的恭王府 柳荫街 恭王府正门 跨过两道宫门，恢宏的银安殿展现在眼前。虽然，绿色的琉璃瓦不及故宫黄瓦威严，但，屋顶的鸱吻却抖着皇家的威风。绕过嘉乐堂褪色的雕花门，后罩楼的彩绘游廊兜住一斛秋光。导游介绍：这便是和珅99间半的藏宝楼，每一扇窗棂都藏着只有和珅知道的秘密。 银安殿又叫银銮殿 嘉乐堂 佛楼 后罩楼 藏宝楼的窗棂 锡晋斋是和珅的住所，据说其仿造紫禁城宁寿宫的建造风格，私自搭建古时皇家专享的仙楼，且大量使用号称“帝王之木”的金丝楠木，地面铺满金砖，其奢侈僭越可见一斑。遗憾的是，此处尚未开放。 锡晋斋 后花园中，一座由汉白玉雕砌的西洋拱门显得格外气派。转过曲廊，忽见假山深处藏着半壁残阳。竹影婆娑处是康熙御笔的福字碑，排成长龙的游人在玻璃罩上留下层层叠叠的指纹。但听导游说，“这‘天下第一福’是康熙为孝庄所书，和珅偷拓时或许没想到，福气太盛也会折寿。” 西洋门 假山 福字碑 蝠池岸上的榆树在阳光照射下依然鲜澄透亮，池中的荷叶却已枯萎腐败。湖心亭的游鱼啄食着云影，锦鲤游过处，满池倒立的飞檐便碎作粼粼的铜钱纹。倚栏望去，对岸的垂花门洞开处，似有穿月白旗袍的影子一闪而过。再定睛时，唯有雕花窗棂漏下的光斑泻在青砖地上。 蝠池 沿着和珅精心设计的“平步青云路”，跨过两道“坎坷”，来到邀月台，却不知主人在此饮酒赏月时，是否想到过：利深祸速，福过生灾。 平步青云道 蝠厅 邀月台 最后参观的大戏楼，据说是恭亲王奕䜣所建。整个建筑以纯木建造，屋顶是三卷勾连搭全封闭式结构，楼下九口大水缸呈V字形摆放，使其音响效果绝佳。戏台以彩绣红布为幔，顶悬20盏宫灯，藻井悬着20万片金箔，青砖铺地，八仙桌配太师椅，内饰极尽奢华。 大戏楼 奢华 走廊 夕阳西沉时，站在院内那棵挂满祈福牌的老槐树下，我冥想：和珅一生求福，视财如命，“蝠池”、“蝠厅”、“福”字碑俱全，就连门扇窗花也刻着嘴衔铜钱的蝙蝠，但到头来，却落得个人财两空、家破人亡的结局，这究竟是天意，还是人为？ （五）十一月的风裁碎云影，将京城揉成一块斑斓的调色板。我怀着对秋的眷恋，踏着晨露向西，去赴一场穿越时空的邀约。 斑斓 秋恋 　　颐和园的西门像一扇褪色的雕花屏风，轻轻推开，便跌进一幅未装裱的画。西堤的柳条垂成青黄渐变的帘，拂过玉带桥的汉白玉阑干。桥孔如月，将昆明湖裁成两半：一半托着万寿山的倒影，佛香阁的琉璃顶在波纹里碎成金鳞；另一半浮着零落的残荷，枯茎折腰的姿态，竟比盛夏时的粉瓣更显风骨。 西门 玉带桥 万寿山的倒影 远眺玉峰塔 残荷 望秋 沿堤徐行，风从南湖岛捎来芦花的耳语。十七孔桥卧在远处，石狮子的剪影与水中镜像对望，恍惚间桥孔化作时光隧道，那头是光绪年间摇橹的宫女，这头却是举着相机的旅人。枯萎的莲蓬与翠柳对峙，秋阳在芦苇丛中织出光的绸缎——原来颓唐与生机，本就是一页纸的正反两面。 风吹芦花 十七孔桥 芦苇织锦 桥上的石狮子 摇橹的宫女与举着相机的旅人 枯莲与翠柳对峙 颓唐与生机 从颐和园的北门出来，一碗炸酱面的热气尚未散尽，便踏进了圆明园的秋。西洋楼遗址的断柱总让人想起打碎的牙雕，巴洛克纹饰在荒草里蜷缩成历史的痂。石阶缝隙钻出野菊，嫩黄的花瓣拂拭着烧焦的雕花，就像孩童指尖轻抚过爷爷的伤疤。 西洋楼遗址 转至银杏大道时，天光忽亮。两排银杏将苍穹染作熔金，枝头悬挂的何止是叶？分明是锻打了三百年才淬炼出的金箔，薄得能透见叶脉里流淌的往事。风起时，万千金蝶扑簌簌坠落，在地上铺出三寸厚的鎏金毯。举着风车的孩子跑过，搅碎一地光影，却惊不醒沉睡的石碑。 废墟在银杏的金雨里变得柔软，仿佛那些散佚的兽首、焚毁的楼阁，都在这铺天盖地的灿黄中获得了片刻赦免。 银杏大道 日影西斜时，奥林匹克公园正将白昼与黑夜熔炼。水立方通体泛起幽蓝，如一块被月光腌透的寒冰，又似深海巨鲸浮出地表；鸟巢的钢骨交织成赤金蛛网，晚霞在镂空的缝隙间流淌，仿佛远古的甲骨文被焊进了现代文明。 水立方 鸟巢 中轴线上，晚风裹挟着糖炒栗子的甜香。穿荧光跑鞋的少年掠过“北京欢迎你”的雕塑，投影在玲珑塔玻璃幕墙上的身影，与塔顶盘旋的鸽群重叠。忽然亮起的夜灯惊起一片翅膀扑棱声，而鸟巢顶端已悄然攀上一粒银星。 雕塑 玲珑塔 归途的公交载着满窗灯火飞驰，笔记本里的银杏叶探出金黄一角。这一日，我见过西堤残荷的瘦笔、圆明园金叶的狂草，也读过水立方玻璃幕墙上闪烁的诗篇。北京的秋啊，终究是一卷未写完的长信，每个标点都缀着千年时光。 （六）深秋的北京寒意渐浓，清晨驾车从通州出发，前往昌平老年公寓探望首长。94岁的老首长和88岁的老伴迎候在门口，一见面便紧紧拉住我的手，上下打量一番，只轻轻的说了一句，“嗯，还不错”。首长虽已鲐背之年，但仍精神矍铄，步履虽己蹒跚，腰杆却依然挺直。从首长的眼神里，读出了那份长者的兹祥与关爱。他攥着我的手缓慢移动脚步，并不停的问寒问暖。来到老俩口住所，阳台的花草生机盎然，不大的厅堂干净整洁，朴素的房间仍保持着军人的内务。看茶落坐后，首长示意老伴打电话，让城里的儿子赶来安排中餐，我连忙拦住，指着手机上的时间解释，上午还要爬长城。临别时，老首长执意送我下楼。一阵风起，院内的银杏飘落，车轮滚动时，我看见，那只苍老的手仍在冷风中微微摆动。 94岁的范老 驶向八达岭的路上，灰蒙蒙的天空像一块幕布。长城脚下寒气袭人，我把所带衣裤全裹在身上，仍然觉得冷风刺骨。随着人流步步登高，一幅美妙的画卷跃然眼前，长城内外，耀眼的黄栌如片片红霞，色彩斑斓的元宝枫似燃烧的火焰。登上北楼的烽火台，放眼望去，苍劲的城墙随山脊起伏，满目秋色中，远处的长城像条卧于花丛的巨龙。沿着好汉坡继续前行，不知不觉到了最高处，此时的腿脚有些发酸，脑门也已渗出汗珠，这才发现已过下午两点。 在山脚下的农家院吃过午餐，又匆匆赶往香山。或许是错开了周末高峰，路上车虽多却未堵，四点便到达山脚。秋染香山的人潮比长城更甚，大小停车场均车满为患，转辗半小时，方才停放妥当。进入景区后，踩着满地落叶漫步于山间，道路两旁，银杏金黄，枫叶如锦。缓步登上山梁，抬眼四望，远处山林如画，层林尽染，近处的红叶色彩越发浓郁。近前观赏欣然发现，有的热烈奔放，有的含蓄妩媚。站在这红叶蔽天的小径上，我被这㶷烂的秋色陶醉。 暮色渐浓时，缆车亮起星星点点的灯，像一串明珠挂在山间。返回通州己是晚上十点，闭上眼睛时，满目的秋色晕染了京华一夜。 （七）50年前，身着军装穿行于北京的大街小巷，青砖灰瓦间散发出刺鼻的煤烟味。西郊的烟囱是城市的地标，北三条的老槐树是街坊们纳凉的据点。记忆中的胡同，是石板路上的人力车、杂货铺的油盐酱醋和公共水龙头前排队的人群。夏日里，槐花香混合着杂酱面的味道，一分钱一碗的大碗茶，5分钱一串的糖葫芦随处可见。 大碗茶 糖胡芦 人力车 打水 如今的北京，王府井的面貌焕然一新，鳞次栉比的玻璃幕墙，筑就梦幻般的城堡，大剧院的穹顶闪耀着金色光泽，长安街上急驰的各色轿车像天河流星，天安门广场则更加壮阔靓丽。 天安门 王府井大街 大剧院 长安街的车流 昨天重游那些胡同时，仿佛看见，百年老槐的年轮里，仍镌刻着老人们摇蒲扇的絮语。只是树荫下举着自拍杆的游客哪里知道，那些贴着二维码的灰墙，曾经凉晒过多少打补钉的蓝布衫。不远处的便利店，移动支付的叮咚声取代了钢镚儿掉进搪瓷碗的脆响，胡同口的水龙头早己凝固成记忆的琥珀。当小卖哥奔走于街头巷尾时，地铁上戴着耳机端坐的年轻人似乎己经忘记身旁的孕妇和耄耋老人。 老槐树 摇蒲扇的老人 过去的胡同口 暮色漫过央视大厅的拐角，大剧院的咏叹调或许正掠过长安街的上空。此刻忽然觉得，5分钱的糖胡芦与数百元的音乐票，正在时光天平的两端摇晃，甜味与艺术都换了包装。 央视大楼 大剧院 北京数日，深感战友情深。一到北京便受到老政委郭金荣、通信科长郭晓明的热情相邀与盛情款待；80多岁的魏师长夫妇在出行前夜仍赶来看望与相聚；部队退休的瑞安战友不仅全程安排食宿，连交通卡都早早备好两张。如此盛情，没齿难忘。 202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