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旧时大户人家,家里至少有三张桌子的,一张方桌摆在北屋,迎客人喝茶。方桌配圈椅,周正大方,对客人的尊重一览无余;一张低桌当饭桌简单实用,低桌一般是长方形,也有圆形的,一家人围着低桌坐在小板凳上吃饭是最有烟火气的画面。再就是一张高桌了,长方形,比方桌还高一截儿,摆香炉上香用。</p><p class="ql-block"> 方桌漆黑色或红色,都适合。黑色庄重,红色喜庆。低桌不讲究,多是木头原色,吃饭时刚从炉子上端下来的小铁锅烫了桌面也不心疼,毕竟是用最赖的木板做成的,不平整了无非是换换板或刨刨木花。相比之下,高桌要求就严谨了,供神家用的,不能草率,一般上黑漆。若染红漆,得是枣红。</p><p class="ql-block"> 高桌这词,现在几乎没人提及了,倒是小曲儿里还有它的影子,忘记完整的小曲内容了,好像是调侃不和谐的家庭的:......打得老婆上高桌,高桌没凳,摔个烂杏儿......。高桌真没有般配的板凳,给神家上香是虔诚地跪着的,即便站着,也是规规矩矩站着,坐到板凳上守着高桌很不合适。</p><p class="ql-block"> 木匠做高桌也用尽了心思,用上好的木板,桌面厚,桌腿粗,都是实打实的整块木头,桌边雕刻出镂空的浪花曲线,自带与别的桌子不一样的高贵气质。高桌大约是榫卯工艺的,不用钉子,也不设抽屉,桌下是空旷的,当然不是为放蔓菁与山药。</p><p class="ql-block"> 乡亲们无论谁家过红白喜事,都是借桌子,家家户户把自家的方桌与长条板凳搬到过事人家的院子里,满院子都是浓浓的乡情氛围。高桌是不借的。过喜事的人家,高桌摆在老屋东边门口,桌上摆着供品,点着高香。新人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新郎新娘到高桌前三鞠躬,然后才被大辈引到新房去。过白事的人家,高桌直接摆到老屋门口,被剪好的白纸装饰一下,桌上摆着逝者的相片与灵位啥的。前来吊唁的人提着馍馍与饼干之类的供品,放到高桌下的笸箩里。</p><p class="ql-block"> 高桌是庄重场合出现的桌子,不是所有的人家都有,奶奶老家就没有,是用石台代替的。初一十五上香,奶奶就把小蜡烛蹲在石台上,在石台前烧香磕头,很神秘,我们都是躲着走。平常的日子,我敢在石台上玩。小时候刚会说话时,我就会爬到石台上引人关注了。爷爷重男轻女,从不和我搭话的。我看见爷爷从北屋出来,就说:爷爷,我给你讲个木事吧?那时说不清话,把“故事”说成“木事”。爷爷连头也不扭就过去了。巷子口住着一位叫幸子的老人,抱着我故意问爷爷:这是谁家的孩子啊?爷爷说不知道。</p><p class="ql-block"> 秋花大娘家也没高桌,也是在北屋门口摆着高高的石台,石台前种着一棵石榴树,到了秋天,叮叮当当的石榴影子把石台挡得严严实实,大娘坐在门槛上抱着我的儿子,一个石榴籽儿一个石榴籽儿地往儿子嘴里弹,五六个月大的儿子很享受甜甜的石榴汁儿。有一年中秋节,单位发了梨与月饼,同事粉粉说家里有,把她的那份都给我了,我不爱吃梨,也不喜月饼,就给秋花大娘带去了,好大的箱子放在石台上,在大娘简陋院子的映衬里,那可是份好大的礼品了。</p><p class="ql-block"> 充当高桌的石台在老人们心里是神圣的,是不允许鸡呀猫呀跳到上面的,偶尔有小生灵飞到石台上,定是被笤帚疙瘩打下来。石台平日是闲着的,是干干净净的,爷爷磨镰刀或磕烟袋锅子都是不可以的,但可以把装着粮食的簸箕放在上面。</p><p class="ql-block"> 石台不特意扫,雨雪浸润它,风儿吹拂它,女子用围腰划去落在上面的叶子或烟灰,阳光与月色落在上面,供着岁月般温馨。</p><p class="ql-block"> 大姨一直住在老房子里,生病后我们多次去看望她,她的老屋里有简陋的老桌子,单调,结实,一直想不通那样的桌子什么场合用,傻高傻高的,现在想来,应该是高桌了。</p><p class="ql-block"> 高桌不单以自己的高度霸气,其实是人们心中的高地,在很多老人心里高桌可以与佛家或故人通灵,站在高桌前念叨念叨心事,心里就释然了。家有高桌,可以在贫瘠的生活中感受富有,可以在纷乱的尘世中活得安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