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枝笺

卿云

　　檐角的冰锥垂成倒悬的笔锋，在青砖地上洇出淡墨年轮。黄魁树蜷在院墙暗影里，枝桠裹着冰绡，像你未写完的信笺被北风揉皱，又用霜花细细裱糊成卷轴。

　　炭盆里埋着的柏子噼啪炸开，惊醒了绣绷上那对未点睛的黄魁花。银针还穿着去年春分留下的金线，线尾缀着半朵干花——那日你攀折高枝时跌进我怀里的花盏，如今瓣缘蜷曲如你笑时微蹙的眉峰。记得树冠筛落的碎阳总爱栖在你鬓角，倒比满树黄花更教人移不开眼。

　　井台结的冰纹已叠了九层，每晨用铜盆化雪烹茶时，总错觉听见树皮绽裂的轻响。你临走前系在枝头的红绸早褪成苍白，却在那个雪霰纷扬的黄昏，被冰晶缀成满树琉璃花。风掠过时清泠作响，倒似你藏在箱底的银脚铃，夜深翻书时总在字句间忽远忽近地晃。

　　岭南捎来的家书里夹着新制的黄魁花笺，你说南枝已孕出米粒大的苞芽。我却在北窗呵气为砚，将冰纹拓成信纸，摹写你当年刻在树身的《上林赋》。最末那笔总被霜花吞没，像我们共伞时被骤雨晕开的半阙残句。

　　五更梆子敲碎冰河时，老树虬根处忽然拱起雪丘。扒开冻土竟见星点绿芽，蜷缩如婴儿的拳。恍惚又见你蹲在春泥里埋酒瓮，裙裾沾满落花与晨露，说待新醅熟时要在花荫下设五十局棋。

　　东邻祭灶的爆竹震落檐上积雪，纷纷扬扬似逆行的花雨。暮色里枯枝忽地轻颤，冰甲裂处迸出粒青芽，恰似你遗落在我掌心的碧玉钮，捂了整冬终于泛出生动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