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韵高迈谢道韫

孙宏

　　谢道韫在古代十大才女中无论排第几，她的“豪杰之气”都是唯一的。我对她的欣赏不只是“未若柳絮因风起”，而是手刃贼兵，面对死亡的凛然正色，没法不令人肃然起敬。【乱兵稍至，手杀数人，乃被虏。】

　　谢道韫出身名门，东晋宰相谢安长兄谢奕的女儿。谢奕也是东晋著名的大将军，谢道韫作为女流，真没给谢家丢脸，反而比她爹还知名，连孙恩都敬她十分。

孙恩是谁？曾被称为农民起义领袖，其实他跟农民连边儿都不沾，无法代表农民利益。他虽不算世家，但他爹曾是八王之乱时赵王司马伦的谋主孙秀。要说世家也属于“五斗米道”世家，也就是神道教的前身。他就是靠五斗米道信徒聚众起家，以舟山群岛为基地，率军沿长江口向内地攻伐，最盛时号众数十万，拿下三吴八郡，差点儿亡了东晋。这个家伙嗜杀成性，连婴儿都不放过，被他攻掠的地方，平民被杀近七八成。【宣语令诛杀异己，有不同者戮及婴孩，由是死者十七八。】

这已经可以说是魔头级的了，但他也许还是怕过两个人，一是以少胜多、勇猛无比的刘寄奴，另一个便是文弱女子、柔中匿刚的谢道韫。而对后者，则应属于“敬畏”。

　　谢道韫自幼聪慧，颇具文采，得到叔父谢安的欣赏，也正因此，由谢安作主，把她嫁给了门当户对的王羲之的次子王凝之，婚后才知道嫁错了。于是回娘家跟谢安抱怨，我们谢家众兄弟都极有出息，我虽然嘲笑过玄弟天份不高，但我嫁的这叫什么玩意儿啊，与他们竟有天壤之别，而且还迷上了妖邪之道。

这个王凝之也是五斗米道的信徒，整天作法（起乩），大敌当前，还跟部队讲习符箓，祈求神灵保佑，担任会稽内史（相当于太守，之前曾任江州刺史，有领兵权属于正五品。）疏于防备，不去练兵，不组织抵抗，等到孙恩兵临城下，轻易破城，逃跑时连妻子都不顾，带着儿孙及几个卫兵就跑了，自己被砍头不说，还连累子孙及兵士全部被屠戮。据说被砍头时还念着什么“避刀咒”，说死有余辜也不过分。

顺便说一下，两晋之间，名字最后一个字是“之”的多为五斗米道信徒，而且毫无辈分避讳，比如王羲之家族，仅六世之中就超过十个“之”，孙恩与王氏同属琅邪郡望。

言归正传，谢道韫一听说都跑了，而且不出十里就悉数被害，哭了几声后并不慌乱，命令男女家仆，该套车的去套车，该发兵器的发兵器，然后抱着外孙刘涛，从容上路。

这时全城已被占领，还上得什么路啊，一出门就被贼兵拦住，谢道韫下令拼！杀了两个贼兵后，其余跑回去搬救兵，随即被数百贼兵包围，谢道韫一看，亲自下场仗剑杀敌，贼兵顿时懵了，一下就被斩杀数人，怎么说也是寡不敌众，最终被绑缚到孙恩面前。

孙恩也不是不知道她是谁，经过一番对话，谢道韫慷慨陈词，着实把孙恩给阵住了。孙恩说我不杀你，放你走，其他人包括这孩子都给我留下。谢道韫说，这孩子是我外孙，不是王谢之后，你想要他的命，那就得先杀了我！

孙恩的暴虐是出了名的，也应该没见识过这种奇女子，服了！于是下令解绑放人。

谢道韫之才，想必孙恩早有所闻，但令他没想到的是，这温文尔雅的女子面对死亡，如此从容不迫，还是心生敬畏，或许在道之人以此视为天道？不妄猜测。之所以说孙恩敬她十分，是因为下属数军卒死于她的刀下，竟然能敛住杀机，把她放了。

没多久，孙恩的势力就被赶回海上，谢道韫也未离开会稽，一直到终老天年。

　　平定孙卢之乱后（孙恩被刘寄奴逼得跳海自尽后，他妹夫卢循又带领残部闹一阵子），会稽太守刘柳听说了这个情节，特别求见。谢道韫知道这个刘柳也是个才子，就一身素装隔帷接见。一番交谈过后，刘柳告辞，感叹道：实在是没见到过这么优秀出色的人物，光是看她的语言气度，就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谢道韫也说：自从亲人都遇害以后，第一次遇到这么雅致的人，他的问话中，就足以让人感到心胸开阔。【柳退而叹曰：“实顷所未见，瞻察言气， 使人心形俱服。”道韫亦云：“亲从凋亡，始遇此士，听其所问，殊开人胸府。”】能让谢道韫看得上眼，看来这刘柳也非等闲之辈。

会稽郡有个叫张玄的人，总觉得自己的妹妹张彤云才貌双全，不比谢道韫差，就问来往于两家之间的济尼，说你觉得我妹彤云和道韫谁更胜一筹。济尼答道：王夫人神情散朗，自有林下风气，你妹清心玉映，也不愧为闺房翘秀。很明显，一句“林下风气”已经明了，谢道韫堪比竹林七贤之风貌，闺房秀女再怎么有才，那是能比的吗？

〔文中提到的这个济尼，应该是很有才情的比丘尼，当时的出家人若很有诗情辩才，就算是知名的公众人物了。查遍古籍，找不到她的身份信息和背景资料，除了《太平御览》和《世说新语》，明清诗文提到此人，也都源于《晋书》中的这一笔。〕

　　谢道韫一直寡居到寿终正寝，笔耕不辍，诗赋诔颂，辑成卷帙。所以，被誉为与班昭、蔡文姬齐名的才女。

只因其手刃贼兵，我在拟写本文时，觉得题目中怎么也得有个杰字，但想来想去，还是认为晋书本传中的“风韵高迈”更为恰当。

〔插图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