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星晨

那一天早上，灰色的天空飘散着漫天的大雪，风里加着雪花，纷纷扬扬。那飞舞的雪花，像是无数脆弱而不可名状的生命，在苍茫的空中颤动、沉浮。其中的一片雪花，神情是那样怡然，宛若一朵洁白的梨花在空中盘旋飞舞着，一会儿伴随着一阵风快速的升起，一会儿又慢慢的下滑，不知道经过多少起伏，最终这片雪花还是轻轻地悄然无声的落地，慢慢地融化了，她终于回到了大地母亲的怀抱。

那一天的半年前，病房中深咖啡肤色的年轻女护士微笑着轻轻地对病床上躺着的妈妈说，我很喜欢你的发型。妈妈听了后微微咧着一下嘴笑了。我知道那是不久前妈妈自己修剪的头发。

望着妈妈像女童一般天真而无瑕的笑容，一旁另一位知道病情的年轻男护士情不自禁地转过身来，充满情感的对我说，我受不了，我真想回家去抱一抱我那可爱的小猫🐱了。我此时的心却宛如猫抓刀割一样的破碎。

往事的回忆如满树盛开的梨花，像雪花一样的飘落下来。

我记忆深处能够搜寻到妈妈最早的画面是那一天，妈妈抱着怀里正在喂奶的妹妹坐在床边，我的一双小手搭着妈妈的膝盖，张着小嘴巴对着妈妈另一个裸露的乳房，吵着要吃妈妈的奶。妈妈顽皮的望着我，让我把嘴张大一点，然后用手轻轻地挤一下正对着我小嘴巴的乳房，一股白色的乳汁冲入了我的小嘴里，我吐着舌头咂叭着嘴里的乳汁，用小手擦了一下被妈妈的奶水溅湿了脸，又吵着还要吃，妈妈一边说够了够了，一边笑咪咪的把我推开了。

我小学的时候，妈妈将旧衣裤剪下来，用浆糊一层一层的粘贴起来，等厚厚的鞋底板晾干后。在上面用鞋样画好标记，然后用大剪刀剪成鞋底。再用一枚大号的缝衣针，一个铜顶针箍，一根粗粗的鞋底线开始缝制，每纳一针线鞋底都得用套在中指的铜顶针箍尽力顶着针穿透鞋底，就这样，经过无数个日夜，最终一针一线用手工为我缝制出一双坚实的棉鞋底，最后再钉上自行车外胎做鞋掌。

有时在夜晚昏黄的灯光下，妈妈戴着眼镜，手里拿着我磨损的长裤，就着一块布料，在我最易磨损的裤子膝盖和臀部，压下缝纫机针头的压板，脚下用力踩着缝纫机。随着皮带的转动，缝纫机针头一边上下快速地移动，发出叭叭的声响，一边带动着裤子像是奔跑在田径场上的跑道一样，快速的一圈又一圈不知疲倦地转着。

儿时的周末，妈妈带着欢天喜地的我们去浦东外婆家。外婆已为我们准备好了一沙锅的冻牛胎盘，正等着我们的到来。当从外滩登上过江轮渡时，我喜欢站在船头的铁墩子上，一手攥着妈妈，一手搭着船栏杆，望着浦江两岸的风景，迎面对着黄浦江吹来的湿润的风，尽情地享受着。

在我少儿最喜欢读书的季节，妈妈带着我来到图书馆，在一排排书架中，让我自己去挑选我喜爱的图书。在那里，我欣喜地读到了高尔基的自传三部曲《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看到了一个倔强、富有同情心、渐渐长大和不断追求的孩子，在其成长过程中所遇到的种种问题和各种考验，以及面对人生的一种生生不息的热望与坚强。

有一次半夜发高烧生病，妈妈摸了一下我那发烫的额头，赶紧将我抱上她的自行车后座上，我迷糊的伏着身子，一双小手紧抱着前面的车座，妈妈心急火燎急促地推着自行车带我去附近亮着红灯的铁道医院急诊室就诊。

每逢农历新年，我喜欢与妈妈一起将一碗由肥猪肉熬出来冷却后的白色猪油，抹在一个个空碗里，再沾上红枣等蜜饯果干，然后涂上一层厚厚的白色糯米饭，放入一团自己用赤豆白糖烹制而成的红豆沙，最后再抹上一层糯米饭，一碗油光发亮，香甜甜的八宝饭就做成了。

汹涌澎湃的出国浪潮将我高高地卷了起来，冲上了即将远航的航班。当我跨过海关大门，回头望着在不远处送别人群中站立着的妈妈那双依依不舍而又充满无奈的眼神，内心深深地感受到妈妈养儿防老的失落心情。

多年以后我回到故乡探亲，带着妈妈一起穿过人头涌动的南京路，站在干净整洁的外滩防讯墙边，抬头眺望着浦江两岸一片片新崛起的高楼大厦，我转过头来望着妈妈，年迈的母亲脸上洋溢着浓浓的笑容，然而岁月的沧桑使她显得格外的苍老憔悴，和小时候的记忆是如此的强烈反差，眼前仿佛又回到了小河环绕的上工新村。

在妈妈彻底回归大自然之前的一段日子里，每当我推着轮椅上的她在草地间缓缓而行，面对着阳光，树林，草地，水塘，大雁偶尔嘎嘎地从天空飞过，鸟儿叽叽喳喳地在林中树枝上下跳跃，不时有小松鼠从眼前一穿而过，妈妈总是尽情地享受着眼前的一切美好。当严冬来临，她坐在窗前的轮椅上，眯着老眼昏花的双眼，面对着窗外的一片茫茫白雪，沉默寡言，眼里充满着对生命的留恋。刹那间，我眼前晃动着当年妈妈推着童车上呀呀学语，充满活力的我那快乐的样子。啊，人生却是如此短暂！

或许某一天，当我如秋叶一般的飘然而落时，我也许会回归到童年的记忆之中。面对蓝天白云，和阳光灿烂下盛开的梨花，轻轻地随风飘荡在美好的大自然之中。落叶虽无痕，美好却永存。

妈妈的手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