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曲用典探微》【江汉曲苑】散曲专论

仙桃散曲

元曲用典探微

李传学

刘勰的《文心雕龙》将用典称之为“事类”：“据事以类义，援古以证今”。恰当地运用典故，它可以“证理”：“明理引乎成辞，征义举乎人事”，即借助经典或历史事件，使观点更具权威性；它可以“增华”：“微言美事，乃成鸿采”，巧妙用典，可提升文章的典雅和文采；它可以“省文”：“综学在博，取事贵约”，以精炼的典故代替冗长的叙述，可使文字简约含蓄。
袁枚在《随园诗话》中对诗歌的用典提出了独特的见解：“用典如着水，但知盐味，不见盐质。”还特别强调“诗中之用典，如美人之饰珠宝也。”（《随园诗话.卷七》）
王国维认为：白乐天《长恨歌》仅用少量典故却成就了宏大的叙事，而吴文英等词人滥用典故而导致“七宝楼台，眩人眼目，碎拆下来，不成片段。”《人间词话.第三十四则》旨在说明用典不在多寡而在精当，典故应是情感的载体而非学问的炫耀。
纵观曲家任讷、卢前编著的《元曲三百首》和当代学者解玉峰编注《元曲三百首》两个版本，它们皆取材于元曲，二者体格大体相似。然前者均为小令，以示词、曲之别；后者增补散套和杂剧选段，补注作者生平，便于深入领悟文本，品味元曲神韵。
元曲当为曲坛之领唱。它首创我国“一代之文学”，形体独存，别开异境，庄谐并陈，涵泳恢广。体式的壮伟灵巧，决定了语言的典雅诙谐。自然，典故便成了元曲创作中的调味品、回马枪、座上宾。

一·什么叫典故
典故是文人墨客在写作时引用的历史故事或口耳相传的固定短语。它委婉含蓄，能在有限的词语中展现更为丰富的内涵；它鉴古论今，能借史实来发表自己独特的见解；它针砭时弊，能影射鞭挞现实社会的丑恶现象；它引发联想，能创设新境增强作品的表现力和感染力。

二·典故的种类
1·从形式上分：事典、语典。事典是借用历史故事来表达思想感情；语典是引用或化用前人诗文名句，促使读者联想言外之意而产生共鸣。
2·从内容上分：
A. 历史典故：涉及历史事件和相关故事。如赤壁之战。
B. 传说典故：包括宗教、神话、传说方面的故事。如夸父追日。
C. 文学典故：指古代文学作品中的故事情节。如《红楼梦》。
D. 成语典故：成语中蕴含的故事和典故。如邯郸学步。
E. 民间故事：指民间传说、风俗习惯和民间故事。如《白蛇传》。
F. 地方典故：特定地域、民族或群体传承的典故。如蜀中武侯祠传说。

三·运用典故的手法
1·明用
直接引用历史故事、提及历史人物、引用成语或俗语。

A.张可久【中吕·卖花声】客况（历史故事）
十年落魄江滨客，几度雷轰荐福碑（范仲淹守鄱阳，穷书生张镐来投，荐福寺有欧阳询荐福寺碑文，其拓本值千钱。范仲淹拟拓印千本相赠，作张镐赴京赶考盘缠。不料当夜碑为雷击碎。）。

*喻命途乖舛。

B.乔吉【双调·水仙子】咏雪（历史人物）
面瓮儿里袁安舍（东汉名臣袁安遇大雪封门，时有洛阳令巡此，以为袁安已死，即派人扫雪入户，主人却酣睡家中。面瓮，喻大雪厚积），盐罐儿里党尉宅（指宋初党进，官居太尉，天大雪，宅舍被封，自在家中浅酌低唱。盐罐，喻雪大，屋宇就像装进了盐罐子），粉缸儿里舞榭歌台。

*此段三句，巧着衬字，以大写意手法铺写大雪景象。博喻巧妙，用典恰切，描写了银白世界的浩瀚奇丽。

C.马致远【双调·清江引】野兴之一（成语）
西村日长人事少，一个新蝉噪。恰待葵花开，又早蜂儿闹。高枕上梦随蝶去了（庄周梦蝶）。

*蝉鸣、葵开、蜂闹中，我与它们在梦境中享受隔世生活。

D.张鸣善【双调·水仙子】讥时（俗语）
五眼鸡（好斗之人）岐山鸣凤（《国语》载：“周朝将兴，有凤鸣于岐山”喻济世贤才），两头蛇（狠毒之徒）南阳卧龙（诸葛亮），三脚猫（无用之辈）渭水飞熊（姜太公）。

*此曲三句，两两相对，全为名词。巧用俗语，鲜明对比，辛辣尖刻，深刻揭露奸人当道、逆贼横行！

2·暗用
不直接点明出处而是通过巧妙的语言编织将名人、名篇、名句等融入文本含蓄地增强表达效果。

A.乔吉【双调·折桂令】丙子（上一个丙子年恰是元兵破南宋临安之日）游越怀古（名句）
蓬莱老树苍云，禾黍（暗用《诗经·王风·黍离）》之典太庙已禾黍遍地，叹故国衰亡）高低，狐兔纷纭。半折残碑，空余故址，总是黄尘。东晋亡也再寻个右军（王羲之），啼规声干（蜀主化鹃泣血），天地无春。

*“蓬莱老树苍云，禾黍（言太庙不存，已禾黍遍地）高低，狐兔纷纭”，暗用《诗经·王风·黍离》之语典，慨叹故国衰亡！
“啼规声干（蜀主化鹃泣血），天地无春”，暗用蜀主化鹃之事典，看透世事无常。
此曲语典事典交织使用，一片衰飒景象，顿生人生、历史的悲剧感。

B.虞集【双调·折桂令】席上偶谈蜀汉事因赋短柱体（名篇）
鸾舆三顾茅庐。汉祚桑榆。深度南泸，长驱西蜀，力据东吴。美乎周瑜妙术，悲夫关羽云殂。天数盈虚，造物乘除。问汝何如？早赋归欤！（《归去来兮辞》）

*暗喻仕途艰难，不如早学陶公归隐田园。

3·正用
是指直接引用典故，保持其原有的含义和背景，以增强作品的表达效果和深层意义。

A.张养浩【双调·沉醉东风】功名意懒
班定远（班固）飘零玉关（玉门关），楚灵均憔悴江干。李斯有黄犬悲（临刑时，谓其子曰：“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陆机有华亭叹（遭谗，为司马颖所杀。临刑，叹曰：“华亭鹤唳，岂可复闻乎？”）。张柬之老来遭难（武周后期宰相，遭武三思排挤，贬为新州司马，愤恨而死）。把个苏子瞻长流了四五番，因此上功名意懒。

*此曲采用列举法，纵深历史事实，从正面历数名宦的悲惨结局，最后以归纳法点题：“功名意懒”。

B.白朴【双调·庆东原】咏史
忘忧草，含笑花，劝君闻早冠宜挂。那里也能言陆贾（汉代辩才），那里也良谋子牙（姜太公），那里也豪气张华（晋·作《鹪鹩赋》自喻不凡）千古是非心，一夕渔樵话。

*作者饱经战乱，其母被元军掳去。因此，入元后，不屑仕进，纵情山水。此曲三典连用，喻怀才不遇，折射他人生悲剧。

4·反用
典故反用是对典故进行反向解读或运用，言此及彼，赋予其新的含义和讽刺效果。

A.白朴【仙吕·寄生草】饮
长醉后方何碍，不醒时，有甚思？糟腌千古兴亡事，曲埋万丈霓虹志。不达时皆笑屈原（逆鳞楚怀王）非，但知音尽说陶潜（不为五斗米折腰）是。

*作者分明是“万丈霓虹志”，却道“屈原非、陶潜是”，极度矛盾中而又无力回天，正话反说，情绪消沉而强作旷达。

B. 查德卿【仙吕·寄生草】感世
姜太公贱卖（不值得）了磻溪岸（吕尚在此垂钓遇文王），韩元帅命博得了拜将台（韩信因拜将丢了性命）。羡傅说守定岩前版（傅说为殷相，倒不如他版筑工前的自由生活），叹宁戚吃了桑间饭（宁戚为报赵宣子桑间受饭之恩冒险救主），劝豫让吐出喉中炭（晋人豫让乃智伯门客，智伯被灭，豫让以漆涂身、吞炭变哑，改变形象，刺杀赵襄子）。如今凌烟阁一步一个鬼门关，长安道一步一个连云栈。

*吕尚遇文王、韩信拜汉将、傅说版筑为殷相、宁戚舍命报救宣子、豫让吞炭报主恩，这都是历史上忠义贤士出仕的典型。“凌烟阁”“长安道”都是热血男儿毕生向往的目标。然而，此曲却反其意而用之，扼腕叹息，将愤世之情宣泄到了极致。

C. 马致远【越调·天净沙】秋思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此曲中的“小桥流水”，本意应是超尘脱俗、和谐宁静的生活状态，而此处反用，刻画出逆旅异乡那种孤寂、冷落、凄清的萧条景象。

5·侧用
是从典故侧面意义取用典实，即故意避开典实的正面意义和反面意义，而另外选取某一个侧面，借事起兴，旁敲侧击显现作者的用意。

A.马致远【南吕·四块玉】洞庭湖（指太湖，因湖区有洞庭东山，洞庭西山，此曲中又代指五湖）
画不成，西施女，她本倾（倾覆）城又倾吴。高哉范蠡乘舟去（功成身退乘舟泛海），哪里是泛五湖？若纶竿不钓鱼，便索（就得）他学楚大夫（屈原）。

*不到四十字，评判三位历史人物：颂西施绝世之美却浪迹江湖、赞范蠡济世之才却行商避祸、叹屈原玉石之忠却遭贬流放，从侧面点破仕途险恶，伴君如伴虎。

D. 薛昂夫【正宫·塞鸿秋】凌歊（音肖）台怀古
凌歊台畔黄山铺，是三千歌舞亡家处。（唐·许浑诗云：“宋祖凌歊乐未回，三千歌舞宿层台。”铺：驿站。亡家，离家外出。），望夫山（当阳县西北）下乌江渡，是八千子弟（项羽将士）思乡处。江东日暮云，渭北春天树（杜甫《春日忆李白》句），青山太白坟如故（李白坟在当涂县东南的青山西北面。）。

*宋祖刘裕三千粉黛、项羽八千子弟都已付诸东流，只有诗仙的青冢依旧。巧用对比手法，从侧面折射出将相王侯不足道，唯有诗魂长流芳，含蓄地表达了作者轻富贵、重遗泽的价值观念。

6·化用
典故化用是指使用典故时，不直接引用其原文，而是将其融入自己的创作中，通过灵活的点化和融化，使其成为作品的一部分，形成新的表达方式。

A.白朴【仙吕·醉中天】佳人脸上黑痣
疑是杨妃在，怎脱马嵬灾（马嵬坡自缢）？曾与明皇捧砚来，美脸风流杀（音晒，极意）。叵耐（可恨）挥毫李白（贵妃磨墨），觑着娇态，洒松烟点破桃腮。

*此曲化用马嵬罹难与贵妃磨墨二典，并有机地串连起来，达到了极好的戏谑效果。尤其是“叵耐挥毫李白，觑着娇态，洒松烟点破桃腮”句，为“松烟点桃腮”的美人痣注脚，联想奇特，措语诙谐，令人忍俊不禁。

B. 马致远【双调·拨不断】菊花开
菊花开，正归来。伴虎溪僧（晋代高僧慧远）、鹤林友（五代修炼成仙的殷天祥）、龙山客（陶渊明的外祖孟嘉）；似工部郎（杜甫曾弃官居成都草堂）、陶渊明（陶潜弃官归隐匡庐）、李太白（李白自请放还，纵情山水）；有洞庭柑、东阳酒、西湖蟹。哎，楚三闾（屈原爱国忧民，至死不渝）休怪！

*虎溪僧、鹤林友、龙山客，皆以地名代替人名及身世，从而提炼其中的公约数，极力渲染归隐生活的美妙，化典无痕。尤以“哎，楚三闾休怪”一句为最佳，它与前面鼎足对作鲜明对比，展示出化典的深厚功力和创新艺术。

C. 关汉卿【南吕·四块玉】闲适
南亩耕（诸葛亮躬耕南亩），东山卧（谢安隐居东山），世态人情经历过。闲的是他，愚的是我，争甚么！

*以“南亩”“东山”代言，化用典故的主体事件，含蓄耐品。至于尾片的贤愚之说，分明就是反语，令人啼笑皆非。

7. 翻用
是对传统性典故打破原有寓意，进行结构重组，赋予其新的的意义。

A.关汉卿《窦娥冤》中的“六月飞雪”“大旱三年”之典，传统用法多用于忠孝，此处翻转为对封建司法的无情批判。

B.张可久【中吕·卖花声】怀古
美人自刎乌江岸，战火曾烧赤壁山，将军空老玉门关。伤心秦汉，生民涂炭，读书人一声长叹。

*虞姬自刎、火烧赤壁、班超困关，作者将人们耳熟能详的三件史实巧作翻转，“伤心秦汉，生民涂炭，读书人一声长叹”，猛然将作品提升到一个新的社会主题：饱受战乱之苦的老百姓却是最大的受害者。

8. 拈用
此法多见于语典。是指将古诗词歌赋中的原句或略加调整，截取入曲，借为己用。

A. 周浩【双调·沉醉东风】归田
达时务、呼为俊杰，弃功名、岂是痴呆。脚不登王粲楼，手莫弹冯谖铗，赋归来竹篱茅舍。古今陶潜是一绝，为五斗腰肢倦折（“不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儿”）。

*王粲登楼、冯谖弹铗，皆为入仕之辈。陶渊明解绶归田，才是明智的选择。末句拈用陶潜语，甩出豹尾。

B. 关汉卿【双调·驻马听】《单刀会》第四折
水涌山叠，年少周郎何处也？不觉得灰飞烟灭，可怜黄盖转伤嗟。破曹的樯橹一时绝，鏖兵的江水犹然热，好教我情惨切！（带云）这也不是江水，（唱）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

*这是关公赴会的一段唱词，触景生情，感慨无限。其中“不觉得灰飞烟灭、破曹的樯橹一时绝”，分明拈用了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羽扇纶巾，樯橹灰飞烟灭”一句，概述了吴蜀联合抗曹赤壁大战的战争场面，令人热血沸腾！

9·全篇用典
A.马致远【双调·折桂令】叹世
咸阳百二山河（楚汉战争），两字功名，几阵干戈。项废东吴（项羽兵败于乌江，即安徽乌江河），刘兴西蜀（刘邦封汉王后，凭巴蜀、关中之地，击败项羽），梦说南柯（见意谓富贵荣华一场梦，《南柯太守传》）。韩信功兀的般（如此）证果（下场）。蒯通言（汉初辩士，力劝韩信自立）那里是风魔（蒯通最后装疯避祸）。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举荐韩信，谋杀韩信），醉了由他（音驮，意不变）。

*借楚汉兴亡和韩信遭祸，慨叹世事无常，隐现悲哀、消沉的处世态度。

B.张可久【越调·寨儿令】次韵
你见么，我愁他，青门几年不种瓜（汉代长安城东门因色青称青门。秦人召平，封东陵侯，秦亡，种瓜于青门外，其瓜甜美，故称青门瓜）。世味嚼蜡，尘事抟沙，聚散树头鸦（西汉翟公罢官后，客如鸦散；复职后，故交又欲登门，翟公题诗于门：“一贵一贱，交情乃见”）。自休官清煞陶家（陶渊明归隐），为调羹俗了梅花（梅籽酸，可入味。喻不该做官）。饮一杯金谷酒（石崇斗诗罚酒），分七碗玉川茶（唐代卢仝自号玉川子，《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诗云：“七碗唯觉两肋习习清风生”）。嗏，不（语助词）强如坐三日县官衙。

*此曲写隐居田园的愉悦和对官场生活的厌倦，虽周篇用典，但口语通俗，于小山作品中实不多见。

c.乔吉【双调·水仙子】寻梅
冬前冬后几村庄，溪北溪南两履霜，树头树底孤山（西湖中，多梅，林逋曾隐居此）上。冷风来何处香？忽相逢缟袂绡裳。（白绢衣袖，薄绸下衣，喻白梅）酒醒寒惊梦（柳宗元《龙城录》载：隋代赵师雄于罗浮山遇一素衣女子同饮，醒后，原来睡在一棵白梅树下），笛凄春断肠（化用宋·连静女《武陵春》词云：“笛里声声不忍听，浑是断肠声”），淡月昏黄（化用林逋“暗香浮动月黄昏”）。

*此曲五处用典，极写寻梅之久、之勤、之苦、之喜、之怜。

四·运用典故的作用
1·增强表达效果。典故能以简短的文字传达复杂的思想感情，通过具体的故事或人物，形象生动，更具画面感。
2.提升创作品位。典故承载了历史、文化、哲学等丰富内容，再现典故有助于文化传承；恰当地使用典故，可显示学识的张力，体现作者的文化素养。
3·唤起文化记忆。典故通常涉及人们的内在情感和道德观念，面对经典国粹，极易唤起群体的强烈共鸣，从而获得古典的美学享受。
4·提供权威依据。典故多出经史子集，其人物行为、语言诗句，都具有缜密的逻辑支撑，可大大地增强作品的说服力。
5·丰富艺术表现。典故常具多义性，在或此或彼的情况下，可着力于一端，利用典故表意的收缩空间，为作品增加深度；典故极富“象征、隐喻”功能，它可充分展示作品的艺术表现力。
6·激发创作灵感。运用典故，实际上是作者借鉴、筛选的过程。其中，必有鉴赏、熏陶、感化的艺术享受，这样难免为之所动，从而激发灵感，进行再创造，以臻于完美。

五·运用典故的误区
1·堆砌卖弄
以炫耀学问为目的，过度堆砌典故，“掉书袋子”，导致臃肿晦涩。
2·误用牵强
因学识不足或考据不严，“引事乖谬”，牵强附会，损害作品的真实性。
3·生硬穿插
典故的使用一定要与上下文相契合，特别注意语境适配，避免生硬穿插，确保文字的自然流畅。

六·元曲用典引发的思考
中国文化源远流长，广播四海，经典累代不乏。元曲延宕至今，已是强势中兴，值此水涨船高之际，我们更要正本清源，弄清楚元曲本来的模样儿。综上所述，我们不难看出，散曲除了它的“俗趣”特色之外，还有它“典雅”的一面！纵览两版《元曲三百首》，以典故入曲者，足以超出三分之一强。在奉行散曲“俚俗”的当下，我们只要回首一瞥，定然顿生“自惭形秽”之感！
典故之于散曲，犹甘草之于中药，芥末之于海鲜，哈勃之于星空也。
掌握典故，需要我们彻底地克服浮躁的功利之心，一定要沉到底、钻进去、跳出来。这就要求我们必须经历一个系统地学习和积累的过程：阅读典籍，增强储备；熟谙成语，触类旁通；分类整理，加强记忆，固然这个过程是痛苦的。若此，假以时日，当代散曲定能通远古之幽，达要眇之情，开宏阔之境。这样的作品才有可读性、蕴藉美。至于那些斗嘴侃山、油腔滑调之作，自然会相形见拙了。
其实，当今曲坛熟练运用典故的作品不乏其例。有化用语典，描写景致的；有借用典故，咏史寄情的；有翻用名著，直击心灵的；有引用事典，穿越咏叹的；有暗用名典，证理警世的......恰当地引用典故，是当今散曲走向深层次创作、“求正容变”、打造精品的新路子。
请看例曲：

1·张存寿【正宫·塞鸿秋】乡间春暖
杜鹃叫醒街边铺，杨花偏惹田间妇，麦苗不屑冬青树，姑娘换上七分裤。哪家一树红，正探墙头处，是桃是杏关不住。（化用语典，引宋·叶绍翁《游园不值》：“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诗句，描绘乡村春早。）

2·徐耿华【南越调·黑麻令】杨贵妃
叹悠悠华清池花娇月娇，飘荡荡霓裳曲琴调瑟调，暖融融芙蓉帐长宵短宵，呼啦啦贼兵起气势嚣嚣，乱哄哄长安城风摇雨摇。活生生马前死香销玉销，冷凄凄埋艳骨荒郊野郊。呀！想当初伴君王暮暮朝朝，怎忍心弃爱妃情抛意抛！（华清池、霓裳曲、芙蓉帐、安史乱、马嵬坡，直到明皇叹，全篇咏史述古，借典寄情，酣畅淋漓，感慨万千。）
3·张四喜【双调·戏说获诗赛三等奖】
老来思绪难平，折煞张生，喜煞莺莺（老妻桂英，借用《西厢记》）。普救钟鸣，黄河牛迎，五老峰评。之涣（王之涣）招登楼品茗，壶口约踏浪观霆。妙曲传馨，好酒邀朋，美景倾情。诗者浮名，范进虚荣。（堪笑范进中举，何计浮名？翻用事典，榫卯无痕。）
4·刘海平【越调·天净沙】画
道玄心写川江（唐代杰出画家吴道子，又名道玄。他曾奉命赴嘉陵江写生，无暇动笔，却铭记于心，回家后，一挥而就，将嘉陵江旖旎风光展现无余。），黄公脚绘富阳（明代著名画家黄公望，晚年隐居浙江富阳，踏遍了这里的山山水水，从而成就了传世之作《富春山居图》。），神笔马良幻想。丹青无妄，功藏自会名长。（道玄心、黄公脚、马良笔，皆为丹青佳话。连用三典，穿越式地烘托主题：“功藏自会名长”，尽显艺术张力。）

5·张为萍【仙吕·太常引】谒扶苏墓
孤零零坟冢半山腰，埋没了天骄。怨气怎能消？眼睁地江山打水漂。 〔幺〕问声公子，听啥矫诏，枉送大秦朝。榆林父老最心焦，有来世你当心赵高！（收煞处以典示警，如老吏断狱：扶苏死于赵高之手，奸诈之徒不可不防。）

可见，散曲用典有别于诗词赋，它具有如下鲜明的特征：
1·通俗化：它倾向于选择通俗易懂的典故，力避生僻晦涩的内容，以便读者轻松理解。
2·灵活化：它可根据曲调和情感的需要，对典故进行改编或重组，融入口语和俚语，增强表现力。
3·幽默化：它常带幽默讽刺意味，通过典故的巧妙运用，达到调侃、鞭挞和娱乐的效果。
4·情感化：它特别注重情感表达，巧用典故来强化曲中的感情色彩，诸如悲欢离合、爱恨情仇，将得以酣畅淋漓的宣泄。
事实证明，典故入曲，可使作品铺叙简约、承载丰富、散发联想、提升品位。鉴此，我们何乐而不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