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多瓦散记

继忠

十年前的那个秋天，初次邂逅帕多瓦，是在《孤独星球》里。在一张照片中，它的华容翩若惊鸿，于我怦然心动的瞬间便入了我的梦。从此，它的点点滴滴就像淅淅沥沥的雨滴，落在我的心田。

帕多瓦（Padova) 是意大利北部威尼托地区一座古老的历史名城， 也是帕多瓦省的省府。它的罗马名称是Patavium (威尼斯语Padoa), 大意是指广阔的平原、河流和团结在一起的村庄。位于亚得里亚海西岸，巴基廖内河（Bacchiglione)与布伦塔河（Brenta)流域的广阔平原， 帕多瓦东距威尼斯40公里，西北29公里是维罗纳， 占地约92平方公里，现有人口21万多。

　　据记栽，帕多瓦是由特洛伊王子安特诺尔于公元前1183年左右建立，到公元前五世纪，在布伦塔河畔崛起并达到空前繁荣。但在其后的几百年里，帕多瓦先后遭到斯巴达人、伊特鲁里亚人、高卢人和迦太基人的入侵与掠夺。为了更好地抗敌，帕多瓦在公元前226年与罗马人结盟，并于公元前45年左右成为罗马帝国的自治市。当时人口约四万，以其优良的马匹和羊毛而闻名。到公元前一世纪，帕多瓦已是罗马以外最富有的城市，文明昌盛，盛名远扬。与此同时，它也培养了以罗马历史学家李维为首的一大批知名学者。

在公元450 - 568年间，帕多瓦又遭到匈奴人、歌特人、拜占庭帝国、伦巴弟人的入侵、冼劫或占领。战争与瘟疫追使许多帕多瓦人离开家园，逃难到乡村、山区尤其是附近的泻湖寻求安全。泻湖这里后来发展成为如今的水城威尼斯。帕多瓦人于601年对伦巴弟人的反抗导致后者12年的血腥围困，并最终放火烧毁了这座城市，许多古代文物和建筑被毁。镇上的人们再次流离失所，四处逃难，后来又回到废墟中谋生，但统治阶级放弃了这座城市前往威尼斯泻湖发展。继伦巴弟人之后，法兰克人统治了帕多瓦，一直到899年被马扎人洗劫，进入了日耳曼血统为主的主教统治期。在接下来的一个世纪里，帕多瓦进一步繁荣发展，并与威尼斯和维罗纳为争夺巴基廖内河和布伦塔河的所有权而征战频繁。不幸的是，1174年的一场大火又一次彻底催毀了帕多瓦。

一直到13世纪，在伦巴弟联盟的领导下，帕多瓦蓬勃发展，经历了一段平静而繁荣时期，并于1222年成立了帕多瓦大学，于1232年开始修建圣人大教堂。在1311年的一场大规模冲突之后，帕多瓦又受制于维罗纳几大领主家族的先后统治，度过一段长达80年的动荡萧条期。自1405年，帕多瓦受威尼斯共和国统治，并于1507 - 1544年间修建了新城墙，直到1797年被割让，成为奥地利帝国的一部分。其后，帕多瓦开始了工业发展，建于1845年的帕多瓦 - 威尼斯铁路是意大利最早的铁路之一。在1866年的意大利独立战争中，帕多瓦也被并入了新成立的意大利王国，并在其后的几十年里，经济迅猛发展，成为意大利重要的工农业市场，文化技术中心和军事重地。

　　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 (1915年)，帕多瓦是意大利陆军的主要指挥部，国王和总司令曾入住该市。该市也多次遭到奥地利轰炸，但最终意大利获胜。在战争期间，帕多瓦工业发展迅速，战后人口不断增长，法西斯主义盛行，抵抗运动蓬勃发展。1943年9月8日，意大利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失败，帕多瓦作为意大利共和国的一部分，成为纳粹占领者的傀儡国。在其后的兩年内，直到战争结束，帕多瓦遭到盟军飞机多次大规模轰炸，死伤无数，许多建筑包括教堂、大学、房屋以及一些珍贵的壁画艺术品被毁。战后城市发展迅速，从意大利北部最贫穷的地区崛起成为意大利最富裕，经济最活跃的地区之一，并于1988年与同样具有三千多年建城史的中国邯郸市缔结为姊妹城市。

在其3200多年的历史长河里，帕多瓦几经荣枯兴衰，苍桑巨变。但岁月的积累，这里依然保留了众多珍贵的历史遗迹并体现在它的建筑、艺术、文化、传统、宗教、人文与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去年春天的五月，清风习习，阳光正暖，我和妻走过山高水远，终于抵达它的身边。虽然它有些苍老落漠，但其光辉并未默然。我们漫步在它凉廊环绕的青石小街，遍寻那些著名的历史文化景点，零距离地感受帕多瓦独有的风彩与魅力。

　　在距离火车站不远处的一片葱绿的园林中，有一座斯克罗维尼教堂（Cappella degli Scrovegni)或竞技场礼拜堂, 它收藏有乔托完成于1305年，歌颂圣母玛丽亚一生的大型壁画《斯克罗维尼无伴奏曲》。作为世界遗产名录，此壁画因其在欧洲绘画发展中的作用而被认为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壁画系列之一，也是西方艺术的重要杰作。在教堂西南方向，有一座欧洲最大的无柱屋顶的中世纪市政厅二层建筑 - 德拉吉翁宫(Palazzo della Ragione)。该宫殿建于1172 - 1219年，并于1420年的大火后重建。其上层大厅长81.5米，宽27米，高24米，内部墙壁上布满了占星周期的寓言壁画，外围环绕着开放式凉廊，下层是一个拥有数百年历史的市场。

帕多瓦最著名的罗马天主教教堂是建于1232 - 1310年的圣安东尼奥大教堂(Basilica Pontificia di Sant Antonio di Padova)。这座巨大教堂的外观主要混合了罗马式元素和拜占庭风格，并带有一些歌特式特征，它有七个圆顶覆盖，其中兩个是金字塔形，还有四个回廊，钟楼有八个C调钟。它是罗马教廷公认的八大国际圣地之一，是世界各地人们的朝圣地。教堂内部有许多重要的艺术品，如达•费拉拉创作的14世纪中期壁画、复活节烛台以及高坛区域的青铜圣母圣子雕像；多纳泰罗设计的六尊圣徒雕像与四幅浮雕；以及阿尔蒂基耶罗于1370年创作的描绘詹姆斯和受难故事的14世纪末最重要的壁画之一《受难》。在教堂西侧广场上，有一尊多纳泰罗铸于1453年的高大威严的威尼斯将军加塔梅拉塔骑马雕像(Equestrian Statue of Gattamelata)。它是自古以来第一件全尺寸真人大小的马术青铜铸件，也是现存最早的文艺复兴时期的马术雕像，既展现了古典马术肖像的宏伟壮丽，也代表着警觉、独立与勇敢，象征着威尼斯共和国的庄严与权威，并成为后来纪念军事英雄雕像的开疆之作。

　　帕多瓦最著名的地标之一，就是我最初邂逅并倾心造访的普拉托峡谷广场(Prato della Valle)。这个当地人心目中亲切的“II Prato”，占地九万平方米的椭圆形广场，是意大利最大的广场，也是欧洲最大的广场之一。其中心是一个拥有喷泉的大型绿岛花园，周围环绕着椭圆形的人工运河，运河两岸矗立着包括威尼斯贵族安德里亚•梅莫和天文学家伽利略在内的78尊帕多瓦杰出公民的石雕像，由多位艺术家在1775 -1883年间制作完成。如今，在春日暖阳的照耀下， 这些石雕像倒影在运河水面上，也染上一层淡淡的水色，不再显得那般刻板严肃。广场上更是常年挤满了游人，每逢周末市场，滑旱冰比赛季或节日音乐烟花秀，总是人潮如涌，让人留恋也显得杂乱喧嚣。广场外围有新古典主义风格的阿穆莱亚宫殿凉廊（La Loggia Amulea)，安德里亚•梅莫居住过的安杰利宫以及其他众多建于14 - 18世纪的宫殿等历史建筑。其中的圣朱斯蒂娜修道院大教堂建于520年代，但其红黄白三色大理石几何图案的地板是在1608 - 1615年间铺设的。教堂内有保罗•委内塞的壁画《圣贾斯汀殉难》。修道院的历史可追溯到10世纪，直到1810年被拿破仑占领，1919年重新开放至今。

　　诞生于14世纪的西格诺里广场（Piazza dei Signori)是市民举行集会、游乐、求爱和音乐会的活动场所。在这个历史上曾经几易其名、有着“熟透的石头地板”的广场上，矗立着建于1493 - 1526年的著名的天文钟钟楼（Torre dell'Orologio)和一座18世纪中叶由罗马时代的圣马可教堂碎片建成的大理石狮子纪念柱(Colonna Marciana)。广场四周都是美丽的房子和露天咖啡厅，由一个14 - 15世纪建造的Gran Guardia 大凉廊环绕着。广场附近有文艺复兴时期装饰豪华的威尼斯总督宫邸 - 皮卡塔尼奥宫（Palazza Capitanio)。除此之外，帕多瓦还包留着其他一些建于10 - 16世纪的具有重要建筑和艺术特色的历史遗存，其中包括建于16世纪的一座巴洛克风格的犹太教堂和环绕着市中心周围11公里长的旧城墙，13世纪城墙的少量废墟，几座罗马分段拱桥，还有一座建于1831年，具有受埃及影响的新古典主义风格并且营运了近两个世纪的咖啡馆Caffè Pedrocchi。

　　在普拉托广场东南角附近有博宫，这所成立于1222年的帕多瓦大学是近代早期欧洲最著名的大学之一，也是继1088年创立的博洛尼亚大学之后的意大利第二所古老的大学，但它在建校不久就很快超越博洛尼亚大学，成为早期人文主义研究与罗马诗歌发展中心。世界上第一个女大学生埃琳娜•皮斯科皮亚（Elena L. C. Piscopia)于1678年毕业于帕多瓦大学。这所大学拥有很多著名的教授和校友。作为文艺复兴时期的博学家、数学家、天文学家和日心说理论创始人尼古拉•哥白尼（1473.2 - 1543.5）从1501年秋到1503年夏曾在帕多瓦大学学习医学。被称为观察天文学、现代经典物理学、科学方法和现代科学之父的伽利略•伽利雷（1564.2 - 1642.1)曾于1592年任教于帕多瓦大学，教授几何学、力学和天文学，直到1610年。在此期间，他用自制的望远镜观察了金星的盈亏，月球的粗糙表面，太阳表面移动的斑点和木星的主要卫星等，证实并支持哥白尼的日心学理论，并因此于1633年受到罗马宗教裁判所的审判，因犯有“严重异端罪”并“违背了圣经的真正意义和权威”，在软禁中度过了余生。

　　帕多瓦大学拥有世界上最古老的学术植物园。这个由威尼斯共和国于1545年建立的奥尔托植物园(Orto Botanico di Padova)，致力于药用植物的教学与科研之用，并收集和保存来自世界各地的植物，包括重要稀有植物的收藏与研究。作为世界遗产，该植物园占地2万2千平方米，呈圆内正方形精美设计，花园里有许多喷泉、雕像和三个各为立方体、圆形和圆柱体的日晷仪，有六千多种植物按分类、功用、生态环境和历史标准排列，其中尤以药用、有毒及食虫植物等特殊收藏品为特色。花园里也拥有一些古老的树木，如1585年种植的棕榈树(Goethe palm)，以及历史可追溯到18世纪中叶，被认为是欧洲最古老标本的一棵银杏树和一棵玉兰树。除了植物园，帕多瓦大学也是世界上最古老的人体解剖院所在地。自1595年以来，该永久性解剖院就吸引了无数的艺术家和科学家在公开解剖中研究人体。解剖院和植物园都对外开放，公众可以在导游的带领下自由参观。如今，帕多瓦大学有72000多名学生，对这座城市的娱乐、艺术和经济活动仍产生着深远的影响。

　　帕多瓦在学术史上的地位与它在艺术史上的地位同样重要。大学的存在，也吸引了许多杰出的艺术家，如乔托、弗拉拉、菲利波•里皮和多纳泰罗等。帕多瓦出生的建筑师安德里亚•帕拉迪奥在帕多瓦、威尼斯、维罗纳和特雷维索地区建造的16世纪别墅是意大利最著名的別墅之一，在18 - 19世纪经常被复制。帕多瓦的优秀市民还有意大利诗人摩西•查伊姆，钢琴的发明者巴托洛梅奥•克里斯托福里，解剖学家维萨里以及许多的历史学家、哲学家、天文学家、音乐家、冒险家、工程师、红衣主教和珐琅师等等。实乃人杰地灵，俊才星驰。

帕多瓦是一座开放包容和热情好客的城市。它是多纳泰罗、乔托、伽利略等艺术家和科学家的第二故乡。即使在1222年建立时，它的大学也欢迎任何宗教的学生。在法西斯统治欧洲期间，这里也是逃离西班牙、葡萄牙和北欧迫害的犹太人避难地。古老的犹太人聚居区的小广场，狭窄的街道和三座犹太教堂，至今依然完好无损。对普通人包括弱势群体的尊重与关怀无不彰显着一个地方的社会风气与文明程度。

　　沿着古老小镇沧海桑田的临街凉廊，行走在咖啡飘香、青妍光滑的石板小巷，古朴的建筑与壁画悠然恬静，让人目不暇接，一砖一瓦与一草一木仿佛都在诉说着这个千朝旧地悠久曲折的人间变迁。如果此时，当你正沉浸于观望徘徊中，突然有六盏亲切熟悉的大红灯笼出现在某处街角，那该是怎样的震惊、欣喜与激动！就这样，我们幸遇了这家旅居帕多瓦的上海饭店。在这久别故园万里之遥的他乡古镇，饭店门前的屋檐下系着的大红灯笼，亲切祥和，婉如悦耳的风铃在吟咏着故园江南的诗韵芳华，还有对遥远故乡的无限思念。

傍晚时分，当我们拖着因一天奔波而疲累的身子返回这里进餐时，环视餐厅周围干净清雅的环境，墙壁上是秀丽的祖国山水梅花画，画的两侧有美丽飘逸的汉语对联，亲切如归的暖流再次涌上我们的心头。待我们坐定，餐厅漂亮的小妹妹弄来兩杯清茶，几碟家乡风味的吃食，我们的身心已感到十分的放松与惬意。当听说我们因多日旅途奔波而身染风寒时，一位主人模样，端庄大方，热情优雅的女士为我们送来了自家备用的感冒药，更让我们感动不已。独在异乡为异客，目遇之间，无需客套相见欢，无声胜过千言万语。写到此处，让我又不由地想起第一次离开家乡远行时，那位即使自己感冒也需要老父亲操心的老朋友，很贴心地为我准备了好些日常备用药，其情其景，总让人难以忘怀。而此时此刻，我们能在他乡与好心的同胞萍水相逢，自是缘份。人生就是一场未知的旅途。

　　人在旅途，行履匆匆，纵是良辰美景，千里相逢，终有一別。所幸，我们已来过，了却一份长久的期盼。这万水千山的路，说起来的时候总是很远，行动起来的时候就在脚下了。一路走来，一路寻找，一路探索，一路学习，旅程的每一寸时光都是崭新的，每一个脚印都是生活的注脚与累积。比之古城3200年的沧桑历史，几番浴火重生与兴衰起落，人生短短几十载，苦乐弹指一挥间，当应好好珍惜每一天。能够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活过一回，也是一种精神上的富足，即使它并不完美。

如果此行有什么遗憾的话，那就是错过了从帕多瓦到威尼斯的乘船巡游，从而无暇沿着古老的布伦塔河道去欣赏沿途的乡村和小镇风光，尤其是以其独特的壁画和意大利最美花园而闻名的皮萨尼別墅，以及位于威尼斯泻湖边缘那座被列为世界遗产且富丽堂皇的弗斯卡里別墅。反过来讲，也正是这些遗憾或者错过，让我们经历了另一番不期而遇的新奇与惊喜，乘着火车在辽阔的威尼斯泻湖水面上飞驰向前，感受水城的壮观与特殊魅力。得与失原来就是这样，得是本份，失也是本份，它们都是生命必须体验的一部分，就像相逢的欢喜与別离的悲苦，就像月之阴晴圆缺。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认知里，旅行与经历大概可以拓展这些认知吧。这一路苦累喜乐与所有的际遇都是成长与收获，并且值得书写与怀念。

（注：部分照片来自网络，一并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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