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潦河水通过新丰古堰,滋润着北潦河南岸一大片肥沃的土地。清波漾漾的新丰古堰,如同华光煜煜的银带,飘落在清坪村的土地上;而与水系相连的清坪村里的大塘、学德塘、上边塘和村后塘四口水池塘,似镶嵌在银带上的四块翠玉,在把清坪村装扮的荣华富贵的同时,又传递着上古秀外彗中的美好旨意。</p><p class="ql-block">村前大塘的碧绿水面上,一群白鸭悠闲地漂着,有时其中一只或两只会翘起屁股,把头深深地扎入水中觅着食后,挺起肥笨的身子,张开翅膀,叽叽呷呷地叫起来,泛起了的波纹。蔚蓝的天空上,凝然不动的几朵白云,像一束束素馨花。野妹挎着洗衣木盆走出家门,穿过小巷,朝左走过大禾坪后,就来到了村前东南部的大塘边。</p><p class="ql-block">大塘边,那棵树冠如伞的苍劲的古樟树下,村里的五、六位妇女,蹲在池塘边上的几块青石板上,边举着棒槌朝青石上的衣物打去,边说笑着张三李四家的事。野妹在一块离她们较远的青石板上,不声不响地放下木盆后,就开始埋头洗衣服。</p><p class="ql-block">“野妹的,你也来了!”有人看到野妹。</p><p class="ql-block">野妹抬头朝那妇女笑笑后,就伏着头洗自己的衣服。</p><p class="ql-block">“野妹的,你家桂子的开秧门去了,你怎不跟着啊!”前面一妇女转头大声问着野妹。</p><p class="ql-block">“人家又不是新婚,要称不离砣?”有人答道。</p><p class="ql-block">“你能离,人家野妹的能离不能离,你知道啊。”</p><p class="ql-block">池塘边的洗衣妇女都笑了起来。野妹蹲在青石板上搓衣服,用含糊不清的语言,嘟哝着骂了一句后,继续埋头洗着自己的衣服。</p><p class="ql-block">过去家里的事,况氏没让野妹插手。野妹结婚后,况氏想到自己迟早要走到那一天,这个家的家里事,也迟早要野妹来料理,才让野妹跟着她做些弄饭、洗衣物或到菜地种菜等家务事。野妹跟着婆婆做完家务事后,她就会挟着洗衣盆到大塘来搓洗衣服。虽然她不喜欢这里的有些人拿她来说笑,但在这里能听到村里村外的奇事,还能给她的丈夫浆洗衣服,让她丈夫穿得光光亮亮的。她的丈夫是个很爱干净的人。她深爱她的丈夫。因为家里穷,她的丈夫几年都难得添件新衣裳。她自己也老是穿着补丁打补丁的衣服。但是,她是不会让自己的丈夫穿得邋邋遢遢、脏不拉几的。她还知道,把丈夫的衣服(虽然是些旧的打了补丁的衣服)浆洗地干干净净,是她能帮丈夫做的、能让丈夫感到高兴的唯一的一件事。她也知道,她的丈夫是爱她的。她现在还依稀记得,在她六岁之前,她和丈夫与村里的小孩玩过家家的情景。当她扮成村里一个男孩的老婆,要被那男孩娶走时,她的丈夫马上拦住了那个男孩,说她是他的老婆,不让那男孩娶走她。她还记得那天她的丈夫同那个男孩打了场恶架。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她的丈夫与人打架。也是她的丈夫唯一一次同人打架。后来……也就是她生那场病后,她和丈夫渐渐长大了,他们开始知人事时,在她说不好话或做不好事的时候,她看到了丈夫那双秀气漂亮的大眼睛,流露出的怜悯、忧愁和黯然的眼神。她害怕看到丈夫的这种眼神。因看到丈夫这种的眼神,她就感到慌张、忧惧和伤悲像绷紧的颤抖的弹簧一样都剌进她的了身躯,让她寒战不已。她不知从何时起,感到在丈夫身边有了压抑和自卑。她开始有意避着自己的丈夫。后来她发现蹲到大塘边洗涮衣物,是回避丈夫的最好办法。来这儿洗衣物,她可以低着头不理人、不看人。所以,在古樟树下的大塘边的某个角落,常看到她在搓洗衣物的孤独的身影。</p><p class="ql-block">“野妹,你爸爸来了。”志斌家的王氏,提着菜篮子来大塘洗菜,一眼看到蹲在那儿不声不响洗着衣服的野妹。</p><p class="ql-block">野妹抬起头,含糊不清说:“我爸爸来啦?”</p><p class="ql-block">“是啊!”王氏走下塘沿到青石板上,“婶我还会骗你?你洗完了去看看。”</p><p class="ql-block">在村里,除了婆婆和家里人,就是王氏对野妹好。王氏从不拿她说笑,也从不会骗她的。野妹赶紧把手上的衣服洗完后,端起木盆走上了塘沿回家。当她路过王氏身边时,王氏把她叫住了。</p><p class="ql-block">“我看到你爸拿条鱼来了,你拿点紫苏去弄鱼恰吧。”王氏笑着从菜篮里抓了把洗好的紫苏,放在野妹的木盆里。</p><p class="ql-block">野妹匆匆来到家门口时,看到父亲坐在堂前东边的竹床上,正抱着她的儿子在逗乐着。她叫了声“爸”。长安听到女儿的声音,应了女儿后,不再跟外甥逗乐了。他抬头看着女儿低头挎着木盆朝后面的厨房走去。</p><p class="ql-block">厨房里,况氏在灶台前,切着生姜、大葱。野妹父亲送来的那条鲤鱼已剖开,放在灶台上那只用青蓝色描绘的一条大鲤鱼的瓷盘上(见下图)。厨房里弥漫着熟米饭的清香味。</p><p class="ql-block">“姆妈!”野妹来到况氏身边,“王婶拿了些紫苏给我们弄鱼恰。”</p><p class="ql-block">况氏转身惊喜地说:“我正想着现在如有紫苏舞鱼恰就好了。她是从哪里弄来的紫苏啊。现在还没到恰紫苏的时候。”</p><p class="ql-block">野妹把紫苏放在盛鱼的瓷盘上,就端着木盆到后面的小院子凉晒衣服去了。况氏把铁锅洗干净,又到灶口把炉里的火烧大后,把野妹叫了进来。</p><p class="ql-block">“煎鱼要先把锅烧红,烧得越红,锅就不会粘鱼。”况氏拿着锅铲说。</p><p class="ql-block">当铁锅烧得通红了,况氏才把菜油倒进锅里。待锅里的油起烟后,况氏告诉野妹“我们现在就可把鱼放进锅里。”然后,将那条鱼“刺溜”一声放进油锅里煎了起来。</p><p class="ql-block">“煎鱼要慢慢地煎。要把鱼煎得金黄金黄才好。”况氏用锅铲细心地翻着锅里的鱼身。当鱼煎成了金黄色后,她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倒进锅里,霎时锅里响起“刺”地一声,一股浓浓的油烟从锅里升腾起来。况氏被油烟呛着咳嗽了几下。</p><p class="ql-block">“饭要久蒸,鱼要千滚。鱼煮得久了,才有鲜味出来。所以要多打点水煮鱼。还有开始煮时,就要把盐和辣椒放进去煮,这样盐和辣椒才能入味。等锅里水煮滚的差不多时,再放入紫苏、葱和姜等作料进去。姜要切成丝。锅里的水刚没鱼身时,就可学(铲)起来了。”</p><p class="ql-block">黄长安听到况氏在一步一步地教着女儿弄鱼,感到很高兴。他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如不是那时家里实在是困难,他是不会把这个女儿送给人家养的。</p><p class="ql-block">况氏和野妹将弄好的菜端上了堂前的大方桌上。桌上摆了四个菜:一盘红烧鱼、一碗蒸蛋、一盘清炒韭菜、一碟辣椒粉炒豆干。这是这个家除过年过节外的最丰盛的一桌菜。</p><p class="ql-block">黄长安驾船运送木材到县城南门码头卸货后,船停靠在码头等货时,他都会来女儿家看看。这几年,黄长安手下松了,他每次来都会提着从潦河弄来的鱼、有时还会从提点猪肉或买鸡和鸭什么的。他认为这样,一来帮助改善女儿家的伙食,二来可让女儿跟着况氏学学做菜的烹饪手法。这是件两全俱美的事。当然,主要他还是体恤亲家的困难,不想让亲家破费。他觉得亲家母一个妇道人家,能把这样的一个家庭撑到现在这样很不容易。女儿有个这样能干、又通情达理的婆婆,是女儿前世修来的福分。</p><p class="ql-block">“亲家,请上桌恰饭吧。让我把迪生的窝在桶缸(小孩睡觉的摇桶)上去。”况氏把孙子从长安手中抱过来后,就将孙子放在桶缸上,再用桶缸上的两边的各一只棉衣袖交叉将孙子捆扎好了。</p><p class="ql-block">“哦,惟桂还没来。我们还是等等惟桂来一块吃吧。”黄长安坐在桌上,想到了自己的女婿还在田里做事。</p><p class="ql-block">“对呀!这个时辰他该收工回家恰饭。”况氏说。</p><p class="ql-block">“媪梅!媪梅!”况氏大声把在大门前坪地上玩耍的孙女叫进屋来,“你快到田里把你爸爸叫来恰饭。”</p><p class="ql-block">媪梅抬头听着婆婆的交待后,转身就撒腿朝屋外跑了。媪梅的身影消失在到村前坪地的小巷里约七、八分钟后,惟桂回家来了。</p><p class="ql-block">惟桂进门看到堂前桌上摆了饭菜,丈人坐在桌子北面的长板凳上。</p><p class="ql-block">“爸!”他叫了声。</p><p class="ql-block">黄长安笑着应了女婿惟桂后,说:“你快来吃饭吧。”</p><p class="ql-block">“嗯。”惟桂应了下丈人,也没多说什么话。野妹从厨房端出了一盆水,放在条桌上。惟桂走过去,洗着脸和手。</p><p class="ql-block">“今年春社没下雨,可能又是一个大旱年。”黄长安同惟桂说着。</p><p class="ql-block">“嗯。”惟桂应了一下,然后坐在长安右手那面的长板凳上。</p><p class="ql-block">黄长安想多同女婿说说话的,可女婿只回应着他,好像是没心情同他说话。黄长安看到况氏站在那儿望着儿子,野妹倚在厨房门框,说:“亲母,你和野妹也过来坐下来吃吧。”</p><p class="ql-block">“你恰,不要管我。”</p><p class="ql-block">这时,到田里找父亲回来吃饭的媪梅,回到家看到父亲已坐在桌子上,气喘吁吁地满脸不高兴地说着:“爸,你怎就来啊?我一路都没看到你。”</p><p class="ql-block">“妈,你就坐上来恰吧。”惟桂转头叫着母亲。他没理女儿媪梅。</p><p class="ql-block">“呵呵,我不上桌的。你就把你老婆和女儿叫上桌,恰饭吧。”况氏不好意思地说完后,就朝厨房里走去了。</p><p class="ql-block">有客人,女人不上桌。这是当地流传下来的风俗。况氏坐在厨房的炉灶口前,两眼看着炉灶内的那罐煨给孙子吃的粥,心里在想着:今天儿子为什么对丈人没礼没貌的?</p><p class="ql-block">吃完午饭,况氏和惟桂送走黄长安回码头后,况氏开口问惟桂为何不愿同丈人说话,惟桂却说他扯了好多秧丢在田里要赶快去栽后,匆匆朝田野上走去。</p><p class="ql-block">况氏目送着儿子的瘦弱背影,心想还是等晚上儿子没事时,再来问问儿子吧。(选自《潦河儿女》(上)第二章7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