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苗苗九周岁生日的信

雲游

苗苗：

爸爸给你写这封信的时候，窗外料峭的风里，玉兰正裹着月光轻轻摇曳，就像九年前产房里初见你的温柔。距离你满九周岁生日只剩四天，四天后你将迎来人生的"斜十岁"，这个带着古早韵味的称谓，仿佛在提醒我时光是如何从指尖滑落的——分明昨日还是襁褓中攥着我手指的小婴儿，转眼已能与我并肩看遍山河。

　　 记得扬州运河畔的午后吗？我们一同立在在大运河博物馆的橱窗前，感受千年运河缱绻波涣“平淮既淼淼，晓雾复霏霏”的柔美画卷；索菲亚大教堂巨大的穹窿之下，你任由洁白的鸽子站上手臂、头顶，那么多的可爱鸽子，一定给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异域风情的手风琴还在我们回忆里悠扬；天池那一汪欲滴的翠色，云天逍遥，让我们心旷神怡，神游忘我间，甚至忘掉了那凛冽的寒风还在耳边呼啸；白桦林里，我们探访了许多不认得的草木精灵，唯独忘了告诉熊大熊二，我们来到了他们的家乡……这些吉光片羽，都是岁月赠予我们的精美琥珀。

爸爸记得北京那个雨夜，怕你鞋子湿掉，爸爸背起你，你问，“爸爸你都老了，背得动我吗？”还小手搭成雨伞状帮爸爸挡雨，回酒店那条不长的路在你的笑声里，每一滴雨点都是温暖，每一声树叶上叩响都是温柔。感谢苗苗，带领爸爸第一次踏进庄严的天安门广场，第一次攀上八达岭长城，第一次贴近圆明园历史的断壁残垣，第一次在绵绵雨中感受鸟巢的陆离光影，想着2008年的电视画面，久久不愿离去。

每每想到祖国的大好河山、浩淼历史，还有很多地方值得我们去体验感悟，去漫溯回望，爸爸更是充满了期待。

　　上周末气温陡然升高，初春总是莽撞的，带着点横冲直撞的天真可爱。春风还没有得到司春之神的通行证，紫叶桃早已按捺不住，枝头上开满了礼赞春天的热烈诗篇；甘润的春之清冽还没有备好，玉兰花的杯盏迫不及待地举起。周一寒潮突袭，朝来寒雨晚来风，一番侵袭后，公园里、道路边应是“千红一窟，万艳同杯”。

我们不能不赞美春天涌动的原力，哪怕只是一枚凌寒独盛的桃花都洋溢着生的向往和希望。我们也不能不为这春寒料峭时兀自绽放的勇气而忧心。林花春红，太匆匆。提前或者错过了对的时间都是种缺憾，这只有一次的绽放，绽放了就再不能回头，难道不应该谨慎些、再谨慎些吗？

　　苗苗，有没有觉得自己也是在这样的早春呢？当你被问及为什么上课不愿听讲时，你斩钉截铁的回答让爸爸妈妈无比担心“我都懂了，我真的都懂了！”，你的表情是那样的倔强，你的眼神是那样坚定。爸爸妈妈相信你是长大了，自信和勇气本身不是坏事，但是要知道，苗苗你也不过才九岁，人生的马拉松这才刚刚跑出一百米，你就想学《龟兔赛跑》里的小兔子了，爸爸妈妈真的很担心。

作家莫言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他爸爸给他的忠告是，“没获奖之前，你可以和大家平起平坐；现在获奖了，你要比大家矮一截。”相信聪明的苗苗读得出来莫言爸爸这句话的意思，他是告诫莫言不能因为获奖了而骄傲自满，要保持空杯心态，越是取得成绩越是要谦逊踏实。便是巅峰时刻也要选择低垂稻穗，不是否定绽放的价值，而是懂得饱满的谷粒总要学会向土地躬身。再反观苗苗自己，现在是不是已经取得了什么惊天成绩了？没有。是不是历史书里的天选之子自带主角光环？那些都是假的。是不是时空穿越者，早已洞悉了自己的将来？还是都放睡梦里吧，现实没有这样的空中楼阁。

“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先天的超世才能不可以揣测琢磨，只有这坚韧不拔的精神力量才是应该锤炼的目标。将来的你假如可以取得一些成绩，你一定会真切感受到天赋只决定了你的上限，而努力与否、意志强大与否，将决定你能否真正自由地翱翔于天赋划定的天空。

也许你会觉得爸爸讲得太过沉重，但请苗苗理解爸爸妈妈心里的隐忧。更希望你可以从爸爸的唠叨里收获一点点启发，再看一看脚下的路，再确认下一步要迈出怎样的步子。加油！愿十年后，再看这段话，你已经收获了属于你的那份累累硕果，你的笑容正散发着自信和踏实的光。

　　爸爸还要说一说“惜时”这件事。一年来，在你睡前故事里，我们已经一起翻过了历史书的许多页，无数人的一生都在寥寥数语间过去了。你偶尔还会打断爸爸，问贾南风为什么这么坏？问苻坚为什么会那么惨？问隋炀帝的“炀”寓意好不好？……很多问题爸爸无法回答，历史也不能回答。

还有很多人，在历史舞台上留下了短暂而绚烂的一笔，我们读过的北周武帝宇文邕就是其中一个。读到宇文邕是个又雄才大略的君主，可惜36岁就去世了的时候，苗苗冷不丁来一句，“啊？36岁？要是爸爸的话，都已经死了。”爸爸哭笑不得，直把这句话当做苗苗对这位早逝帝王的感叹。还有太多太多这样的“壮志未酬身先死”的人物，历史是一副不着色彩的画卷，只留给后人无尽的叹息。

　　历史其实给我们每个人都准备了属于自己的舞台，但真正给你展现的时间长度是从不约定的。你是眼睁睁看着大好时光从指缝间溜走的无动于衷，属于你的帘幕拉开那一刻手足无措，张皇不安，还是愿意抓紧时间充实自己，提升自己，提高你的人生效率，等到属于你的时刻到来，全力展现你的风采呢？爸爸觉得，苗苗会选后者。因为苗苗在长大，很多曾经不懂的道理，苗苗都会从书本里从自己的经历里慢慢体悟到。而这种觉悟的早或晚，决定了将来的苗苗能有怎样的演出。

晨起刷牙时专注些，作业本上多驻留些目光，餐桌前让米粒也听见你的欢畅。这些细碎光阴，终将串成你人生的璎珞。别怕摔跤时沾上的泥土，记得我们都喜欢吃的烤红薯吗？只有焦黑的外皮下才能藏的住最甜糯的瓤。把思想里的拖延惰性多挤出来一点，从容的快乐才能成为无尽的干货。

相信有一天，苗苗会带着云淡风轻的微笑，穿着鲜妍得体的衣裳，迈着自信稳健的脚步，款款落落走向前台。每一个毫不经意的举手投足，都透露出洞明练达的从容淡定。就算没有聚光灯，你也早已自带光芒。你会用这样动情的语调同世界深情告白：“人们只惊羡她现时的明艳，然而当初她的芽儿，浸透了奋斗的泪泉。”那时，你会懂得爸爸告诉你的“古之立大事者”不是枷锁，而是助你越山向海的破浪长风。

　　不要总是害怕逃避困难，用惰性思维去对待问题，害怕摔些小跟头，吃点小苦头，其实，这种苦越早吃越好。爸爸小时候虽然生活条件已经很不错了，但是小到生一个奇痒无比的冻疮，大到找工作时候的茫然无措，人生总有这样那样的不尽人意，有些路只能由你自己去蹚去走，没有人可以替代。对于现在的苗苗来说，是一次考试的失利，一次不经意的跌倒，一次到达跑步极限的坚持……只有学会坚韧，那粒难耐的沙，才能孕育璀璨夺目的珍珠。

　　爸爸不愿当板着脸的严父，也不想做百依百顺的慈父，只想做你专属的"玩伴爸爸"。春风掠过发梢时，我们在柳绿花红的公园里奔跑，湖面收藏着我们的倒影，林间回荡着我们的笑声。朝阳把云霞染成橘子汽水，我们就仰着头看着；夕阳像流心蛋黄沉入江面，我们便蹲在石阶上目送它融化。厨房里白雾袅袅，你踮着脚把童趣捏进面里，当蒸笼腾起暖香，你举着作品冲妈妈喊话的模样，让我相信这是世上最香甜的馒头。老家还有爸爸秘密基地的遗迹，我要教你开挖土灶，青烟会裹着山药蛋的香气窜入鼻腔。你的乐高城堡总有我添砖加瓦，我的旧弹珠也乐意与你排兵布阵。雨丝在玻璃上写诗时，我会喊你并排数着窗外的涟漪；栀子花吐出第一缕芬芳时，你拉着我辨认藏在月光里的甜香。当雪花像鹅绒一样飘落掌心，那是标记新一年春天的方向。爸爸理解的父女情，就是俯下身来，与你共享同样高度的花香阳光雾霭星辰。

爸爸一直相信，多年父子会成兄弟，多年父女也会成为朋友。

　　一定是特殊的原因，让我们今生有这样的奇妙缘份。你是第一次当女儿，我是第一次当爸爸，我们都是名副其实的“新手”。我已经善于从那条紫色的人流里捕捉你慢慢长大远去的背影，你也能轻易能从人群中发现我这个头顶飘扬起星星点点的爸爸。我们都恰到好处地在彼此心里安放温暖，都沐浴在爱和被爱的光芒。爸爸要说，有时候不是爸爸太狠心，只是除了爱，爸爸还肩负责任的重量。爸爸要说，十年来，有你陪伴的日子，爸爸感受到的幸福是无与伦比的。爸爸要说，没有你时一天是圈空乏的钟，有你就有了仲夏夜的恬梦。你注定是我生命里离弦的箭，总能射中我的柔弱和疼痛。

苗苗，生日快乐！愿你在稍露锋芒的年纪依然懂得谦逊，在天真莽撞的时刻不忘坚韧，就像此刻窗外的玉兰，既敢与春寒对弈，也愿为暖阳折腰，用昂扬向上的意志与人生的春天紧紧拥抱。

爱你的爸爸

2025年3月5-6日f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