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汉曲苑》散曲专论

《江汉曲苑》

钮少雅《九宫正始》与罗锦堂《南曲小令谱》之异同辨析及其它（初稿）

李传学

据考，南曲早在南宋咸淳（宋度宗）年间已为戏剧采用（见刘埙《水云村稿》），后因北曲有既富才情、兼擅音律之关、王、马、郑者，领唱曲坛，以至造成“北尊南卑”的尴尬局面。逮至“昆曲之祖”魏良辅于明嘉靖年间南归，“转喉押调，度为新声”，独创“水磨腔”（昆腔），从此，杂剧盛行，大有南北抗衡之势。

一·南曲北曲皆为散曲，然其风格迥异，绝非仅以豪放、流丽为判词而断之，特辑录明代诸家之宏论，谨供揣摩，取舍自便。

“南易制，罕妙曲，北难制，乃有佳者。”（明代徐文长《南词叙录》）

“绮罗香泽之态，绸缪宛转之度，正今日之南词也。登高望远，举首高歌而逸怀豪气，使人超乎尘垢之表者，近乎今日之北词也。”（明代陆深《溪山余话》）

清初魏伯子有云：南曲如抽丝，北曲如轮枪；南曲如六朝，北曲如汉魏；南曲情联，北曲势断；南曲圆滑，北曲劲涩；南曲柳颤花摇，北曲水落石出；南曲珠落玉盘，北曲金戈铁马。

听北曲，使人神气鹰扬，毛发洒淅，足以作人勇往之志，信（伸）胡人之鼓怒也。所谓“其声噍杀以立怒”是也；南曲则纡徐绵邈，流丽宛转，使人飘飘然丧其所守而不自觉，信（伸）南方之柔媚也。所谓“亡国之音哀以思”是矣。（明代徐文长《南词叙录》）

二·钮少雅《九宫正始》（简称《钮谱》）与罗锦堂《南曲小令谱》（简称《罗谱》）先后问世，其间相距360余年，前者详备而后者简约。然《钮谱》保留入声字，而《罗谱》化“入”为仄或平，为当代制曲者踢开了拦路虎，可为南曲试笔之一助，亦为此文之初衷。

钮少雅，（1564-1661？），原名钮格，字少雅，长洲桐泾（今江苏）人，号芍溪老人。明末著名昆曲曲师，魏良辅（明嘉靖进士，史称“昆曲之祖”）之再传弟子。钮翁清顺治8年尚在世，据明末徐于室（嘉靖宰辅徐阶之曾孙）初辑，前后历经24年，9易其稿，以88岁高龄完成《汇纂元谱南曲九宫正始》。

罗锦堂，（1929年7月27日-）字云凌。甘肃陇西人，中国戏曲研究学者、中国台湾第一位文学博士。师承郑骞教授，“由学士而硕士而博士”。先生一生旅居，专事中国古典文学研究，为元曲专家，有散曲专论10余部，著有《南曲小令谱》。

1·《钮谱》

曲文贵古不贵今，优选元曲，次选明曲。其旨在高举“元词”大旗，推举魏氏革新之昆山腔获正统地位；点板贵今不贵古，将点板重新调整后入谱，以示新法。

“夫词为诗之变，曲又为词之变。屡变而终非始义矣。所以令变而还正，终而复始者，则有律在。”“苟徒骋其花上盈盈，桑中袅袅，而律不随焉，或亦播之桔槔牛背间可耳，何至辱我桃花扇底、杨柳楼头耶？”（吴亮中《南曲九宫正始序》）

《钮谱》例曲均标板数，但无工尺，保留入声韵。

2·《罗谱》

“今罗君锦堂之《南曲小令谱》则为作法谱而兼备曲选之用者也。”（《郑骞教授序》）

此谱每曲均有4例，足供读者执例揣摩，暗索明搜，可得事半功倍。“罗君此书析定正确，解说详明，纲举目张，洪纤悉备。”其范围所及，虽限小令，然津逮初学，即此已足。难能可贵的是，此谱基本依遵《中原音韵》“入派三声”原则，化“入”为仄或平，极大地方便了南曲的创作，较之《钮谱》，可谓一大进步！鉴此，谨骈列11例于后，以辨泾渭。

（一）

钮少雅《九宫正始》108面

【南正宫·玉芙蓉】10句7韵。

平平平去上平（韵），入去去平平上（韵）。去平平去上，去上平平（韵）。平平入去平平去（韵），平平去平平去平（韵）。平平去，去平平去平（韵）。（去平平），去平平上去平平（韵）。

例曲1首：元代关汉卿《拜月亭》（元传奇）。

罗锦堂《南曲小令谱》106面

【南正宫·玉芙蓉】10句7韵

平平仄仄平（韵），十仄平平仄（韵）。仄平平十仄，仄仄平平（韵）。十仄十仄平平仄（韵），十仄平平十仄平（韵）。平平去，平平仄平（韵），十平十仄仄平平（韵）。

例曲4首：1·明代陈所闻《送谢少府归田》。2·明代金銮《四时怨闺之一》。3·明代沈仕《失题》。4·明代冯惟敏《笑园约会》。

辨析：

同：《钮谱》《罗谱》皆为10句7韵。

异：《钮谱》保留入声，《罗谱》化“入”为仄或平；《钮谱》例曲1首，《罗谱》例曲4首。

（二）

钮少雅《九宫正始》413面

【南南吕·一江风】10句8韵

去平平（韵），入入平平去（韵），平上平平去（韵）。去平平（韵），上去平平，去上平平，平去平平去（韵）。平平去上平（韵），平平去上平（韵），上入平平去（韵）。

例曲1首：《升鵉记》（明传奇）

罗锦堂《南曲小令谱》95面

【南南吕·一江风】10句8韵

仄平平（韵），十仄平平去（韵），十仄平平去（韵）。仄平平（韵），十仄平平，十仄平平，十仄平平去（韵）。平平十仄平（韵），平平十仄平（韵），十仄平平去（韵）。

例曲4首：1·明代陈所闻《怨别》。2·明代常伦《闲情》。3·明代刘效祖《咏情》。4·明代王骥德《见月》。

辨析：

同：《钮谱》《罗谱》皆为10句8韵。

异：《钮谱》保留入声，《罗谱》化“入”为仄或平；《钮谱》例曲1首，《罗谱》例曲4首。

（三）

钮少雅《九宫正始》219面

【南仙吕·皂罗袍】10句7韵。

去上平平平上（韵），上平平去，上去平平（韵）。平平去去去平平（韵），平平入去平平去（韵）。平平平去，去平去平（韵）。平平平去，去平平入（韵），平平去上平平去（韵）。

例曲1首：《瓦窑记》（元传奇）。

罗锦堂《南曲小令谱》108面

【南仙吕·皂罗袍】10句7韵或8韵。

仄仄平平十仄（韵），仄十平十仄，仄仄平平（韵）。十平十仄仄平平（韵），十平十仄平平去（韵）。十平十仄，平平仄平（韵），十平十仄，平平仄平（韵）。平平仄仄平平去（韵）。

例曲4首：1·无名氏《闺怨》。2·同上。3·同上。4·清代吴锡麒《杏花》。

辨析：

同：《钮谱》《罗谱》皆为10句7韵。

异：《钮谱》保留入声，《罗谱》化“入”为仄或平。《钮谱》例曲1首，《罗谱》例曲4首。

（四）

钮少雅《九宫正始》258面

【南仙吕·桂枝香】11句7韵。

平平平去（韵），平平平去（韵）。入上上入平平，去去平平平去（韵）。平平去上，平平去上，平平平去（韵）。平平平去（韵），去平平（韵）。去上平平上，平平去去平（韵）。

例曲1首：蔡伯喈（元传奇）。

罗锦堂《南曲小令谱》111面

【南仙吕·桂枝香】11句，本为7韵，亦可8、9、10甚至11韵。

十平十仄（韵），十平十仄（韵）。十平十仄平平，十仄十平平仄（韵）。十平仄平，十平仄平，十平十仄（韵），十平十仄（韵）。仄平平（韵），上仄平平仄，平平十仄平（韵）。

例曲4首：1·明代陈所闻《九日同友人集雨花台》。2·明代高濂《中秋怀远》。3·明代沈仕《闺怨》。4·明代冯惟敏《春闺》。

辨析：

同：《钮谱》《罗谱》皆为10句7韵。

异：《钮谱》保留入声，《罗谱》化“入”为仄或平；《钮谱》例曲1首，《罗谱》例曲4首。

（五）

钮少雅《九宫正始》521面

【南商调·金梧桐】9句6韵

去平平上平（韵），去平平平去（韵）。去上平平，平上平平去（韵），去上去去平，去上平平去（韵）。上去平平，上去平平去（韵），上平上入平平去（韵）。

例曲1首：元代关汉卿《拜月亭》（元传奇）。

罗锦堂《南曲小令谱》112面

【南仙吕·梧桐树】（又名金梧桐）9句6韵。

平平仄仄平（韵），仄仄平平去（韵）。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韵）。平平仄仄平，仄仄平平仄（韵）。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韵），平平仄仄平平去（韵）。

例曲4首：1·明代祝允明《春景词》。2·明代王骥德《马上遣兴》。3·明代陈所闻《闺怨》。4·明代沈自晋《七夕偶成》。

辨析：

同：《钮谱》《罗谱》皆为9句6韵。

异：《钮谱》保留入声，《罗谱》化“入”为仄或平；《钮谱》例曲1首，《罗谱》例曲4首。

（六）

钮少雅《九宫正始》543面

【南商调·集贤宾】8句7韵

平平去上平去平（韵），去平去平平（韵）。平入平平平去上（韵），去平平平上平平（韵）。平平去上（韵），去上去平平平去（韵）。平去上（韵），去平去去平平上（韵）。

例曲1首:《从别后》（元散套）。

罗锦堂《南曲小令谱》116面

【南商调·集贤宾】8句8韵。

平平仄十平去上（平）（韵），十平十仄平平（韵）。十仄平平平仄仄（韵），十仄十、十平仄（韵），平平仄仄（韵）。十仄仄、十平平仄（韵）。平去上（韵），十仄十、十十平上（平）（韵）。

例曲4首：1·明代沈仕《春日闺情》。2·明代沈仕《失题》。3·明代冯惟敏《题怨》。4·同上。

辨析：

同：《钮谱》《罗谱》皆为9句6韵。

异：《钮谱》保留入声，《罗谱》化“入”为仄或平；《钮谱》第4句为7字句，《罗谱》第4句则为6字句。《钮谱》例曲1首，《罗谱》例曲4首。

（七）

钮少雅《九宫正始》711面

【南仙吕入双调·江儿水】8句6韵或7韵。

平去平平去，平平上上平（韵），平平平入平平去（韵）。上平去平平平上（韵），上平上去平平去（韵），平上平平平上（韵），去上平平，平去去平平平上（韵）。

例曲1首：明代蔡伯喈（元传奇）。

罗锦堂《南曲小令谱》107面

【南仙吕入双调·江儿水】8句6韵7韵。

十仄平平仄（韵），仄平平（韵），平平仄仄平平仄（韵）。平平仄仄平平仄（韵），平平仄仄平平仄（韵）。仄仄十平十仄（韵），仄仄平平，十仄十平平仄（韵）。

例曲4首：1·明代梁辰鱼《失题》。2·明代冯梦龙《留客》。3清代·赵庆熺《咏月》。4·无名氏《行路》。

辨析：

同：《钮谱》《罗谱》皆为8句6韵或7韵。

异：《钮谱》第2句为5字句，《罗谱》第2句为3字句。《钮谱》末句为7字句，《罗谱》末句则为6字句。《钮谱》保留入声，《罗谱》化“入”为仄或平；《钮谱》例曲1首，《罗谱》例曲4首。

（八）

钮少雅《九宫正始》679面

【南仙吕入双调·玉抱肚】6句5韵

平平去去（韵），入入上平平平平（韵）。去平平上平平去，平去去平平去（韵），上平平平上平平（韵），入去平平平上平（韵）。

例曲1首：唐伯亨（元传奇）。

罗锦堂《南曲小令谱》105面

【南仙吕入双调·玉抱肚】6句5韵。

十平平仄（韵），仄平平、十平仄平（韵）。十十十、十仄平平，十十十、十仄平平（韵）。十平十仄仄平平（韵），十仄平平十仄平（韵）。

例曲4首：1·明代王骥德《闺情》。2·明代陈所闻《春日漫兴》。3·明代薛论道《官悟》。4·明代冯梦龙《赠书》。

辨析：

同：《钮谱》《罗谱》皆为6句5韵。

异：《钮谱》保留入声，《罗谱》化“入”为仄或平。《钮谱》例曲1首，《罗谱》例曲4首。

（九）

钮少雅《九宫正始》534面

【南商调·黄莺儿】9句8韵

平去去平平（韵），上平平平去平（韵），平平平上平平去（韵）。平平去平（韵），平去去平（韵），上平平去平平去（韵）。去平平（韵），平平去入，入上平平去平（韵）。

例曲1首：《乐昌公主》（元传奇）。（此曲有痕借庚韵。借韵，即借邻韵通押。）

罗锦堂《南曲小令谱》117面

【南商调·黄莺儿】9句8韵

十仄仄平平（韵），仄平平，十仄平（韵）。十平十仄平平仄（韵），平（上）平仄平（韵）。平（上）平仄平（韵），十平十仄平平仄（韵）。仄平平（韵），平平十仄，十仄仄平平（韵）。

例曲1首：1·明代杨慎《旅怀》。2·明代沈仕《美人秉烛》。3·明代沈仕《闺情》。4·张南山《冬景》。

辨析：

同：《钮谱》《罗谱》皆为9句8韵。

异：《钮谱》保留入声，《罗谱》化“入”为仄或平。《钮谱》例曲1首，《罗谱》例曲4首。

（十）

钮少雅《九宫正始》233面

【南仙吕·醉罗歌】（集曲）12句9韵。

【醉扶归】平平平上平平去（韵），平平入上去平平（韵）。去上平平去平平（韵），去入去平平去（韵）。【皂罗袍】去平平去，上平去平（韵）。平平平上，上平去平（韵），平平去入平平去（韵）。【排歌】平平去，平去平（韵），平平平去去平平（韵）。

例曲1首：《乐府群珠》（明小令）。

罗锦堂《南曲小令谱》122面

【南仙吕·醉罗歌】12句9韵。

十十十十平平去（韵），十十十仄仄平平（韵）。十十平十仄平平（韵），十仄平平去（韵）。十平十仄，平平仄平（韵）。十平十仄，平平仄平（韵），平平十仄平平去（韵）。平平仄，十仄十（韵），十平十仄仄平平（韵）。

例曲4首：1·明代陈所闻《题黄叔初溪上别业》。2·明代张炼《无题》。3·明代陈所闻《题黄叔初溪上别业》。4·明代刘效祖《闺情》。

辨析：

同：《钮谱》《罗谱》皆为12句9韵。

异：《钮谱》有入声，第5句是6字，只有一首例曲；《罗谱》化“入”为仄或平，第5句则是5字，且直接省去了【醉扶归】【皂罗袍】【排歌】3曲牌的标示，却有4首例曲。

（十一）

钮少雅《九宫正始》195面

【南仙吕·鹧鸪天】8句6韵

去上平平去上平（韵），入平去入平平（韵）。平平去上平平上，入上平平上上平（韵）。 （换头）平去上、去平平（韵），上平入去上平平（韵）。平平入上平平去，平去平平去上平（韵）。

例曲1首：明代蔡伯喈《元传奇》。

仙桃散曲社《南曲小令谱》（内部资料）21面

【南仙吕·鹧鸪天】8句6韵

十上平平去上平（韵），十平十十平平（韵）。平平去上平平仄，仄仄平平十仄平（韵）。 （换头）平平上、去平平（韵），十平平仄仄平平（韵）。平平仄仄平平去，十去平平去上平（韵）。

例曲1首：明代沈自晋《别顾八公先生》。

辨析：

此组曲谱毫无二致，区别在于前者保留入声，后者效仿《罗谱》“化“入”为仄或平，何尝不可？当为南曲谱示之新标。

三·切忌泥古守旧，提倡求正容变

求正容变，是格律诗永葆生命活力的重要条件，是格律诗在当今时代复苏复兴的必由之路。不求正，格律诗就不复存在；不容变，格律诗就不能发展。（马凯语）

化“入”为仄或平，是南曲求正容变的显著标志。为此，我们必须首先摒弃门户之见，然后心平气和地厘清南曲委婉、北曲激袅之根源。

南曲所用音乐，大都是隋唐以来的古乐。它只有宫、商、角、徵、羽五音，所以多趋于悠扬；而北曲因受隋唐以后印度及波斯音乐的影响，多跌宕不平，五音无法适应，便增用了变徵、变宫，终为七音，故其音调臻于健捷，足以显示南曲的先天不足。由于南北曲的界说和风格的不同，导致了北刚南柔的现状。然而，“北虽刚，也可以写儿女之情；南虽柔，也可以写英雄之气。”（罗锦堂《南曲小令谱》叙说）或壮或媚，或急或缓，或弦或板，尽存乎一念之间耳。

至此，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对于入声字，无论曲界，还是诗词界，大部分中青年作者都很难把握，均视为畏途，他们被逼无奈，唯从通韵，可是当下曲界有人无视《罗谱》，一味专攻《钮谱》，以“入”声字为铁律，不有故弄玄虚之嫌吗？这难道不是将元代周德清的“入派三声”的历史性创新成果硬生生地又拉回到660多年前吗？一个入声字，如大江横前，该挡住了多少后学者？国家一再倡导的《中华通韵》今将置于何处？如此泥古守旧，合适吗？诚然，南曲中，入声字出口即逝，“短促而急、一发即收”，其发音特点具有特殊的音乐效果，常被称为“断腔”。殊不知，这只是迎合了南曲“唱法谱”的需求，在散曲音乐功能已然萎缩的今天，在全力打造散曲精品的当下，这岂不是康庄添堵、画蛇添足么？诗词曲入史，使命在肩，坚定逆行。我们亟需的是罗锦堂先生《南曲小令谱》这样的“作法谱”！郑骞教授有言：“他日倘能遍及诸调，撰成全谱，以进于专业之门，则尤予所企望者。”（《郑骞教授序》）吾辈期待郑门弟子箕裘堂构，实乃曲坛幸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