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 …

村东大官人

——追忆往事，我仿佛看到了自己从远方走来，擦肩，又看着自己的背影，在时光的繁杂里渐行渐远，我激动并欢喜，悲伤且无助，一切像梦幻般无法掌控。故，我努力着，将她一点一点记录，这，是我对自己最大的尊重！ 二、粮食 不是我记性好，只因为那段往事已深深刻进我的生命，所以我忘不了，更不愿意忘记。 那年… … 扳着手指算算，那年，迄今已过去四十多年了。那时，我还少年。回忆当时，她仍然是我记忆中最美的涟漪，以至，一切就像昨晚他乡遇故知一样的亲切… … 裹着小脚的奶奶带着我，把一袋一袋的稻谷倒在场院上摊薄晾晒。因为品种或干潮程度不同，场上的稻谷被摊成一块一块、豆腐块形状的图案，块与块之间留有间隔，这样，方便翻晒，也避免了路人直接踩踏。 时间已是深秋，阳光依然像火一样炙烤着大地，用耙子重复翻动稻子和驱赶前来偷食的雀鸟，就是我和奶奶一天的工作，所以，我们也得暴晒太阳底下。 奶奶红朴朴的脸颊汗水流个不停，但开心的神情却始终挂在她的脸上。一天之中，她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如果还在队上，我们家哪里会有这么多收成，最多三份中有一份（往年只有今年的1/3），明年够吃了，明年够吃了… …” 看着满地金灿灿的稻子，看着开心的奶奶，看着继续从田里往回担稻捆的妈妈，我开心无比。我相信，她们的心情，应该和我一样。 傍晚时分，我们将晒干的稻子扫拢装袋，然后，准备把它搬进屋子，奶奶和我一起，竟然连一袋都搬不动，奶奶笑了，我也笑了。看着夕阳中“站立”一地的粮袋子，我们心里无比的踏实、幸福，然后，我们笑得更加开心。我深深地知道，我们的笑，来自对丰收的喜悦… … 从我记事起，家里每年到了农历五、六月间，饥荒就要开始了。当时，妈妈总会提前让已经读书的大姐给在外地工作的爸爸写信。信的内容大概就是，现有的粮食已经不多，需要买“黑市粮食”，让爸爸汇点钱回来。不多长时间，大绿单车就会在我们家门口的公路边停下，邮递员扯着嗓子喊，让我们家的人签字拿汇款单… … 那年，一个饥荒时节，妈妈要到以苦（集市地名）去买“黑市粮”，途径祭羊山时，遇到了同村的郑某某，他刚好挑包谷去卖。村庄到集市，往返还得走近三十公里的山路，在这里就能买到，不但能少浪费时间和力气，还因为对本村人的信任，买着放心。而结果恰恰相反，除了表层的包谷很好，袋口以下大部分已经发霉。也找他理论过，但他耍赖，死活不承认发霉的包谷是他卖的。妈妈难过极了，含着委屈的眼泪对我们说，这样的人家，以后少跟他们来往… … 那年，又是一个青黄不接的时节，听村里人说，县里有煮熟大豆卖，可以掺着饭一起吃。于是，大姐和她的同学一起去了县城。这种“熟大豆”，就是县办酱菜厂制酱油时的豆渣子。的确，乍吃几顿，味道还不错，没两天工夫，余下的就全发霉不能吃了。只能另想其他办法… … 有些东西，它犹如魔咒，犹如粘上鞋底的狗皮膏药，你想甩掉它，它更加肆无忌惮的袭扰你，即便你有太多的不情愿，它仍然阴魂不散。像这每年五黄六月的饥荒，家人们都知道，它一定会来，无法避免。 土地到户之前，生产队以“工分”分粮，我们家粮食总是不够吃。之初，包括爸妈在内的所有人都认为，因为爸爸在外地工作，家里只有妈妈一个主要劳动力，挣的工分少，自然，粮食分得少不够吃合情合理，但在此之后，我们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大集体时，我已记事，“上工一窝蜂，放工乱哄哄”，社员们的积极性不能调动起来，并且，队里的“头头”还不需要干活，但从来就没听说过这些家庭有短缺粮食的时候。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之后就不同了，“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反正付出的劳动都是为了自己的家庭，多劳多得的道理，大家都懂。政策的落实，大大刺激了社员的积极性和主动性，后来，故事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反转。此后，别说大队小队里的那些领导，就连队里最懒惰的夫妇，都一改往日的状态，起早贪黑的忙个不停，田埂地埂都被整理得狗舔一般光滑，庄稼种得有模有样。 那时没有化肥，种田种地大多用的，都是猪牛粪便发酵后的农家肥；妈妈常常带着我们上山“打叶子”（割嫩蒿枝、嫩树叶、嫩藤蔓），然后挑到田边、撒到田里、踩进淤泥作肥料；我们也常常去“铲火土”，将那些带土的草拢在一起点燃烧尽，再把这些“火土”放在旱地里作肥料，果然，庄稼长势良好，收成喜人… … 放学或周末，我们兄妹就会背上篮子，去田地里拾麦穗，拾稻穗，捡拾遗落地里的包谷和豆子。 一般来说，有过这样经历的人，对于粮食，都会有特殊的情怀。所以，即便现在已经衣食无忧，但我依然常常提醒自己，忆苦，思甜… … 时光匆匆如流水，奔流无声不复还。往事随风寻不见，我也曾经是少年。追忆朝朝与暮暮，几许伤感藏心间。寥寥几行蝇头字，难写当时极惘然。 只要有时间，有机会，我就喜欢回到故乡，去走走看看，故乡的青山依旧，河流依旧，田地依旧。哪怕是静静的伫立，发呆，我都非常享受，都能找到安全感。旁人哪里会知道，其实，我在寻找，寻找母亲，寻找奶奶，寻找那段往事和往事里的自己… … 文字∥原创图片∥借用（罗平实景，感谢拍摄者） 那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