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绵绵润无声 山涧竹笋破土长 扯 笋

延伸

<p class="ql-block">作者:九江学院欧阳祖照</p> <p class="ql-block">江南春早,雨水也多,山林里的水分经暖阳一照,便变成滋润而氤氲的湿气,催促得满山草木的根系日夜躁动,这就有了万木争荣的萌发。</p> <p class="ql-block">庐山多竹,竹的生发力尤其旺盛,如果夜深人静匍伏在竹林,准会听到一片“扎扎”的爆裂声,那是春笋破土时的号角,赶天明一看,那毛茸茸的笋芽便像调皮的孩子从这里那里探出头来,所谓“一夜春雨,万簪破土”,说的就是春山竹海的繁荣情景。</p> <p class="ql-block">笋是嫩竹,却是上好的春蔬,尤其是水竹笋,刚从山上扯来,剥去笋衣,先入沸水汆过,用刀拍破切成小段,如果能有几片腊肉,再加上干椒、姜丝、蒜苗一炒,那味道闻一闻都叫人口水直流。所以每到四月笋发,我家乡的妇女和儿童都会上山去扯笋。</p> <p class="ql-block">我母亲是扯笋的好手,扯笋时也总要把我带上。天刚蒙蒙亮,我们便换上不怕藤扯刺挂的破衣服,扎紧裤脚,穿上草鞋,然后用一个破麻袋在四角系上背绳往背上一背,这就踏着熹微的晨光出发了。</p> <p class="ql-block">晨山很静,山腰间飘游着絮状的浮云。夜间下过小雨,在山柴牵衣的山路上攀登,沁凉的水珠很快便打湿了我们的衣襟。但不觉冷,心里只怀着对危崖丛莽以及整座大山莫名的恐惧和虔心的敬畏。</p> <p class="ql-block">我们从竹鸡崖的山涧钻入密林,便像进入了无边无界的诡秘迷宫。抬头不见一线天光,四周有恶刺和老藤缠绕,腐叶和枯枝在脚底下滑动,而山林那特有的气息又让我感到兴奋,亲切,激动,甚至迷醉。</p> <p class="ql-block">因为是山林常客,虽然是手脚并用,但行动起来,我和母亲都很麻利。我们的目光穿过竹木的翳影四处巡逡,只见那顶着绿缨的青壳笋就在这里那里长着,粗的粗过拇指,细的也有小指般粗细,那箭簇般的绿缨上还挂着闪亮的水珠,非常爱人。</p><p class="ql-block">我们一般都是挑一到两尺的笋扯,因为太长的嫌老,便让它长成新竹,太短的扯了可惜,留到下次来再扯不迟。扯着这根,目光又搜寻着下一根,扯满一大把,便反手塞入后背的麻袋。我和母亲总是相隔不远,并且时时呼应着,在密林中边扯边向前运动,有时钻山穿隘,有时跳涧攀岩,几个时辰的功夫,便穿越了好大一片山林。当我们钻出深林,寻到大路,背上的麻袋多半已鼓鼓囊囊了。这时再看我们母子,两人都浑身湿透,母亲已披头散发,破衣上沾满刺梗枯叶;而我也是手脸挂着血痕,像个山花猫了。但我们并不觉得疲惫,只就着山石整理一下沉甸甸的麻袋,便迎着明丽的阳光,伴着我兴奋的喊山声下山了。</p> <p class="ql-block">回到家,便要趁鲜剥笋。剥笋很有技巧,只用双手的拇指与食指捏住笋尖来回一拧让其松破,然后用右手的食指缠住一半,左手把住笋支用力绕右食指旋转,那密匝匝箍着笋肉的笋衣便在“滋滋啦啦”的撕裂声中被褪去了半边,接着又用同样的方法褪去另外半边,转瞬一根鲜嫩玉白的笋肉便出现了。剥笋时,一般都是全家老少齐上阵,一时间,家家都是剥笋声欢,笋香四逸,笋壳满地。</p> <p class="ql-block">这时节,餐桌上便都是竹笋:家境好点的有腊肉爆笋,日子较难的是大蒜炒笋,爱吃点花样的会弄来酱醋来个凉拌鲜笋。不过,这笋虽然香嫩可口,但吃多了也“寡”人,因为那时作田人肚内并无多少油水。因而,这一箩一筐的鲜笋便会被女人们一把一把地用稻草扎住,整整齐齐地放进细篾竹篮用夏布手巾盖着,再由家中的女儿或媳妇挑到星子和九江去沿街叫卖,换点钱回来补贴家用,同时让城里人也能分享到这美味的山鲜。如果还有剩余,便入沸水汆过,再撕成两片撒进“堵筐”放在阳光下暴晒,晒干后用瓦罐仔细收藏,这样,春节的年饭桌上便会有一盘全家喜爱的干笋烧腊肉了。至于那满地笋壳,便会有巧手女人挑出完整而又老嫩适中的做成精巧的小伞,分发给细女和细崽们做玩具,大量的笋衣都倒进猪栏和牛栏,好让畜牲也能品嚼到春的鲜味。</p> <p class="ql-block">扯笋是我的童年快事,但也存在着不少危险。那时山中不时有虎豺出没,茅柴梢上还潜伏着绿得瘆人的青竹标蛇。有谚云:“青竹标,青竹标,上昼咬,下昼翘(谓死)”,足见此蛇的毒性。但我幸运,并没有遇见过这些凶物,倒是一次与母亲莫名其妙的走散,让我足足惊吓过一回。</p> <p class="ql-block">那次是去三叠泉扯笋,我和母亲、还有村里四五个婆婆和婶婶钻入山林,顺着三叠泉深涧前行。那涧,巨石如兽,满目兀立,石隙间激流涌溅,轰隆震耳,其间间有芭茅丛蔽天,老刺蓬横亘,行走在其间仿佛穿行在洪荒走廊。</p> <p class="ql-block">作为一个十岁的孩子,我被这大自然的魅力所震憾,变得十分兴奋和张狂。我蹦蹦跳跳地从这块怪石爬到那块怪石,又从这个刺蓬钻入那个刺蓬,很快我便把那支婆妈队伍甩在了身后。我怪叫一回,狂吼一番,再回头一望,身后已无半个人影。顿时,我从极度的疯狂跌入极度的恐慌之中,我惊吓得放声大哭,嘶声喊着“姆妈”,然而除了风声水声,听不到一丝回应。于是,我跌跌撞撞地从原路折回,边哭边喊,终于从轰鸣的水声中我捕捉到一丝母亲的呼唤声,而这声音却是从前方传来。我和母亲相向搜寻,终于在一块大石前会面。当我们追赶上队伍,大家七嘴八舌,都觉得十分蹊跷:我本来在很远的前面,怎么被抛到了远远的后方,这种时空的调换太诡异了。当然现在细想,也许是另有岔路,只因我兴奋得过头,母亲他们从岔路超越我毫无觉察。但当时我确实认为这是一条神秘而可怕的古涧。</p> <p class="ql-block">母亲也吓得面色惨白,她连连念叨:“崽呀,脱了吓要跟娘回去呵!”“崽呀,莫在这山里游逛呵!”这是她怕我吓丢了魂魄,在用亲娘的呼唤将我的魂魄拴住。随后,她又仰望着巍峨的五老峰虔诚地许愿:“观音老母有灵,观音老母有灵!等我的崽十五岁时,一定去为你老人家披红挂彩。”</p> <p class="ql-block">我十五周岁时,母亲果真用积攥了很久的鸡蛋换回七尺红布去观音桥还愿。我已记不清当时为何没有随母亲一同前去,只记得母亲还为我抽回了一支上上签,前两句是这样写的:日上吟诗月下歌,逢场作戏乐呵呵。我不知观音老母的偈语,对我后来的的悲喜人生是否有某些暗示。</p> <p class="ql-block">作者:九江学院《蝶湖秋韵》首任执行主编、荣誉主编欧阳祖照。</p><p class="ql-block">注:本文刊登在九江学院《蝶湖秋韵》第12期。图片在网络上下载,谨向原创作者致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