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茶礼赞

乐友声

《‘油茶树礼赞》

江南的丘陵总爱披着一袭苍青的墨绿，那便是油茶树了。它们像一群隐士，在贫瘠的红壤间扎根，在陡峭的山坡上舒展，用四季不凋的绿意织就大地永恒的衣襟。

当万山红遍的秋日里，油茶花却在寒露中睁开素眸。霜风卷走最后一缕桂香时，漫山白瓣金蕊才真正迎来盛放时节。五瓣素花不似春芳娇软，偏在百花凋零时捧出清冽芬芳，让迟归的蜜蜂醉倒在缀满蜜露的花房。此时青褐色的老果仍悬在枝头，与新绽的花朵共沐秋阳，恍若时光在此处打了个温柔的结。

最动人的是这花果同枝的缱绻。去岁秋实尚在枝头守望，今朝新花已披着霜色绽放，让青果、褐果与白花在同一个纬度相遇。待北国飘起初雪，油茶林依然上演着生命的接力：老果在竹筐里流淌成琥珀色的河流，新蕾已在冰霰中默默积攒来年的芬芳。这般永续不息的轮回，恰似大地写给岁月的长信。

山民们深谙这馈赠的珍贵。春日里，飘落的老叶被竹耙细细归拢，在灶膛中爆出噼啪的星火；深褐色的茶油壳层层叠在墙角，是冬日里最耐烧的炭种。记得幼时围炉，祖母总将茶壳埋进暖炉，灰烬里焖着的暗红火种，能煨热整个腊月的长夜。榨油剩下的茶枯在陶缸中静静发酵，化作春耕时黝黑的膏腴，连冰雪压断的枯枝都舍不得丢弃——燃烧时青烟笔直如线，灰烬撒进菜畦，能让莴笋挺起翡翠般的脊梁。

我常抚摸老茶树皴裂的躯干，那些久经冰雪风霜的疤痕里，依然涌动着碧绿的血脉。它们不屑平原沃土的邀约，独爱山脊缺水的薄土；无意与桃李争艳，宁可将绚烂化入年轮。寒潮过境时，满山翡翠叶翻涌成涛，沙沙震响中，我听见草木的箴言：真正的丰饶，从不在红尘最喧闹处。

这样的生命姿态，令我想起崖畔的 采茶人。他们脊背弯成茶树的形状，手掌纹路里浸着茶油的醇香，在嶙峋的命运里活出苍翠的模样。油茶树的每道年轮都是本无字账册：落叶记着柴火的温度，茶壳存着冬夜的温情，茶枯藏着土地的密语，就连灰烬都封存着来年春光的契约。

新榨的茶油在粗瓷碗里漾着月光，这琥珀色的琼浆里，漂浮着整座茶山的春秋。老人说山神住在油茶树里，要我说啊，山神就是茶树本身——把筋骨拆解成柴米油盐，将魂魄融进炊烟与晨露，用最质朴的方式，完成对人间最隆重的庇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