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麦田里的螺丝钉</p><p class="ql-block"> 冀中平原的春风总是裹着碱土味，把教室的纸窗棂吹得噗噗作响。我们小学二年级的30多个同学，挤在土坯垒成的教室里，看刘老师用高粱秆教算术。刘老师是我们同村的民办老师，他蓝布衫的肘部补丁泛着碱花，像落在麦田里的云絮。</p><p class="ql-block"> 1967年的惊蛰刚过，我们村的车把式王老根赶着生产队的老牛车，碾着未化尽的残雪，把"向雷锋同志学习"的标语运进了我们学校。</p><p class="ql-block"> 下课了，好多同学围在我们教室东墙的黑板报前，看任校长在黑板报上抄《学习雷锋好榜样》的歌词和曲谱。</p><p class="ql-block"> 歌曲下面，任校长写了一个通知：</p><p class="ql-block"> 今天是“学雷锋纪念日”，放学后每个同学要做一件好事。</p><p class="ql-block"> 一九六七年三月五日</p><p class="ql-block"> "咱们去给五保户拾柴禾！"王石头突然蹦起来，他是生产队的车把式王老根的儿子，总能把口号喊出甩鞭子的脆响。刘老师正在糊窗缝的旧报纸突然裂开条缝，三月的风卷着麦苗的腥甜涌进来，把讲台上的粉笔头吹得乱滚。我们看见“五保户”崔爷爷颤巍巍地抱着柳条筐经过，筐里晒干的萝卜缨子支棱着，像团灰绿的云。</p><p class="ql-block"> 放学的钟是半截犁地铧子，敲钟的老孙头这天多敲了三下——他说这是让同学们学雷峰多做的几件好事。</p><p class="ql-block"> 我们挎着荆条筐穿过返青的麦田，看西天的火烧云把灌溉渠染成血痂。我们悄悄把捡的柴禾塞进崔爷爷家的篱笆缝，王石头却把双手卷成个喇叭大喊："社员同志们注意啦！"惊得芦花鸡扑棱棱飞上草垛。</p><p class="ql-block"> 谷雨那天， 刘老师教我们唱"愿做革命的螺丝钉"，雨点子打在窗外的老槐树上，把嫩叶洗得发亮。张秀兰的弟弟光着脚来送伞，蓑衣上的棕毛挂着水珠。我看见刘老师把自己的胶鞋塞给孩子，他袜跟的补丁像朵褪色的葵花。</p><p class="ql-block"> 夏收时节全校停课去拾麦穗，毒日头把后脖颈晒得爆皮。王石头发明了"蚂蚱计数法"，每抓十只蚂蚱算一穗麦。周红梅的草帽被风刮进灌溉渠，漂成了河面上的白莲。我们在打谷场垛麦秸时，看见公社来的放映队正在刷墙，石灰水泼出的标语新鲜得呛鼻子。放映员说，今晚演电影《雷锋》。</p><p class="ql-block"> 白露后的晨读总掺着咳嗽声。刘老师用旧账本纸给我们订练习簿，纸上的算盘珠子印痕还清晰可辨。王石头从家里偷来半罐蜂蜜，抹在张秀兰生冻疮的手上，说是"学雷峰送温暖"。霜降那天早晨，我们发现教室的煤炉多了个铁皮烟囱——敲钟的老孙头拆了自家腌菜缸改的。</p><p class="ql-block"> 毕业典礼在打谷场举行，积雪把麦秸垛堆成巨大的棉桃。我作为班长代表发言时，北风吹得我发紫的嘴唇有些颤抖。刘老师送我们每人一支蘸水笔，笔杆上的"为人民服务"是他拿针尖刻的。王石头突然塞给我个纸包，里头是晒干的槐花——春天那会儿我们别在雷锋像前的。</p><p class="ql-block"> 去年夏天回村，看见新校舍贴着雪白的瓷砖。穿校服的孩子们涌出大门，红领巾像跃动的火苗。老槐树还在，枝干上那道我们刻的"忠"字已肿成树疤。风起时，杨花依旧纷纷扬扬地落，恍惚还是那年三月五日，刘老师教我们唱"艰苦朴素永不忘"时，从窗缝钻进来的絮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