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气息 田园生活 “樵”

延伸

<p class="ql-block">作者:九江学院欧阳祖照</p> <p class="ql-block">樵,就是砍柴,我的家乡叫斫柴。我用这个文绉绉的樵字作题目,是因为我觉得砍柴也是一种完美的民间技艺,有如茅台酿造、苏州刺绣或景泰蓝制作。</p> <p class="ql-block">往日的农民,砍柴是基本的生存技能,柴米油盐开门四个字,柴字为先,谁家的炊烟不断,谁家的日子准过得火旺。会砍柴的男人,女人喜爱。一个汉子,挑着两百多斤的柴担,闪悠悠迎面走来,就像挑着两座山,那敞开的胸怀,肌肤精壮而黝黑,肩头的肉枕,厚实如丘;而那一张汗津津的脸,带给人自信和可靠,也带着叫女人心动的力量和阳刚。</p> <p class="ql-block">我儿时砍过几年柴,对砍柴的要义略知一二。砍过柴和会砍柴是两回事。如今有些影视作品中的柴担,让农民笑话,女主人公挑着它,松松垮垮,摇摇晃晃,这样的柴担是很难挑下山的。就是我最欣赏的戏曲《天仙配》,对砍柴的描述也待质疑,“手拿开山斧一张,肩驼扁担上山岗”,按赣北的习惯,这工具就不对,斧头是用来砍树,除了砍树作劈柴,扁担也难派上用场。我们砍柴指的是砍杂竹、丝茅和灌木,叫砍毛柴。</p> <p class="ql-block">砍毛柴,工具就很讲究。首先是柴刀,成7字形,钢火要好,才锋利;这种刀能砍能割,能钩能削。另有一种棍刀,厚重稍长且弯小,那是用来砍粗木和树的。挑柴的扦担,我们叫“冲槁”,一般是用坚韧而有弹性的柞木制成,中间放肩处削得扁圆光滑;两头微微上翘,并作成修长的方锥形,顶端安上尖尖的铁“箭”;这种扦担扦进柴捆,紧扎牢靠,挑起来闪闪悠悠,舒服省力。再就是捆柴的“缧藤”,其实是两根粗绳,我不知道为何先辈把它们叫做“藤”,是不是与制绳的材质“爽藤”有关。这“爽藤”确实非同一般,它的学名叫大血藤,是一种活血壮阳的山药;它在深山老林里扯天扯地地长,山民们把它寻觅回家,扎成小把放在锅里煮,汤若鸡血,香味扑鼻;然后捶打漂洗晾晒,那藤便变成了白净柔韧的粗纤维,再经一双巧手搓搓拧拧,拧成拇指粗的大绳,配上油茶树杈作的木枷,一副经久耐用的“缧藤”就制成了。有了这一套傢什,就可以成为合格的樵夫了。</p> <p class="ql-block">不过,我和我的伙伴还不能算真正的樵夫,还要经过痛苦的磨炼。因而那时节,从杜鹃花开,到红枫叶落,我们几乎天天都是山的孩子,过着一种元代诗人沈禧描述的“烟蓑雾笠担随肩,斧柯腰下悬,生涯只在白云边”的既艰苦又快乐的日子。</p><p class="ql-block">每天清晨,我们吃过早粥,便穿好草鞋相邀而行,来到骆驼山咀,就停下来磨刀,这是必做的功课。当我们依次蘸着溪水把刀刃磨得铮亮,再用拇指试过觉着锋利,便此起彼落地打着山歌,或过摇头巷到太公岭,或经张家坂上竹鸡崖,这一天的山中劳作就这样开始了。</p> <p class="ql-block">砍起柴来,那是忙碌而紧张的。我们各自选一块刺少且栎柴和毛栗柴多的地方下刀,因为这两种柴火好耐烧;这时候看不见嬉闹,听不到说笑,伙伴们一个个像钻山小兽,在这里那里晃动,“笃笃”的砍柴声,这山响,那山应,惊得刚才还娇铃儿一般鸣着的山鸟再也不敢出声。</p><p class="ql-block">别看我们年纪小小,功夫还算纯熟,随着锋利的柴刀在手下飞动,转眼就能放倒一片山。若细看,我们都平平地握着刀,灵巧的手腕控制着刀的角度和力度,根据山柴的长势和种类,或钩或砍,或割或刮,动作潇洒流畅,刀刀干净利落,这种心动手应的感觉,可说是已到技艺境界。再看我们面前,山场已光净如扫,罕见柴桩或竹签;柴抱子也像秋收时的谷抱子,在身后躺成一片;束束山柴不散不乱,蔸部还紧紧夹带着或黄或红的落叶和松毛。这时候,我们便可以撩起汗褂子的大襟擦一把满脸的汗迹,长吆几声,该歇气捆柴了。</p> <p class="ql-block">当然捆柴也讲究,先得割几根荆条或水竹做“条稿”,再找几根粗壮有形的栎柴和毛栗柴打底和盖面,这样既好看,又能包裹住矮小的杂柴和丝茅。一担柴一般捆成四小个,这多半是为了家里的女人搬得动。当然也有捆成六小个和两大个的,这要看挑柴人的力气和心情。捆好小个,就该用上“缧藤”了。我们找一块平处,将四个柴捆分作两摞,分别用“缧藤”拦腰束住;不过,这捆束的位置非常重要,应该在离根部五分之三处,否则挑起来会来回翻转,累得你筋疲骨散。柴还要束紧,这就靠力气和技巧。我们都是用手紧拽“缧藤”,双脚在柴梢处使劲踹踩一边蹬实,一边整形,然后扣紧打结,动作一气呵成。标准的柴捆应该是斧头脑,蒲扇杪,紧扎利索,无懈可击。</p> <p class="ql-block">当我们扳起已用“冲槁”扦好的柴捆,再挥刀修去斜枝散茅,然后后退几步,端详着稳稳立着的A字形柴担时,一般上午会是日将当顶,下午也到日已西斜。这时,大山会以特有的温情和敬意,目送这伙半大小子挑起沉重的担子,步步坎坷,下坡过岭,次第下山。</p><p class="ql-block">下到山脚便是田坂,犹如三峡行船出了夔门,我们应该“呜呼儿”喧天了。不过,前面路还长,我们的情绪还不能过于放肆,只将肩上的柴担就着田坎码成一条长长的幽巷,然后坐在里面歇气,擦汗,或是分享砍柴时摘下的野山楂和毛栗子;身清气匀后,再挑起柴担,打起“呜呼”进入阡陌。这时,我们会合着柴担的动势,扭闪腰肢,摆动手臂,大步流星地走出一种潇洒舒展、犹如舞蹈般的步子;累了,便腰一闪,柴担从左肩移到了右肩,走一会,再一闪,担子又从右肩移到了左肩,是那样和谐、自然;整个队伍优美生动,张扬恣肆,是扇动着翅膀的雁阵,是逶迤伸曲的游龙,更是浸润着懵懂豪情的乡野诗行。</p> <p class="ql-block">到家了,母亲早立在门前,一边心痛地唸叨“又挑许重”,一边帮我卸下柴担。有时,父亲还拿来一杆大秤,一称柴担竟有120余斤,那年我才14、5岁。我稚嫩的筋骨虽然经受了磨炼,但身体的发育却受到了影响,身材比城里的同龄人矮小许多,以致两年后在北京,看组里一位东北老庚常常需要仰视。</p><p class="ql-block">如今,家门前的那个柴垛早留在了梦里,那为了看着柴垛一天天增高不让外婆取柴做饭的逸事,也成为茶余饭后对女儿的谈资。而诸多的砍柴细节与感受,却成了美妙动情的诗境,只有负重时痛苦而执拗的信念磐石般屹立在心中,那就是:坚持!前行! </p> <p class="ql-block">  作者:九江学院《蝶湖秋韵》首任执行主编、荣誉主编欧阳祖照。</p><p class="ql-block">注:本文刊登在九江学院《蝶湖秋韵》第12期。图片在网络上下载,谨向原创作者致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