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诗韵梅花仙（诗中深情上篇）——读王岫芝《梅花仙馆遗诗》

青山白水间

清代盐城诗人王岫芝，生于清道光十五年（1835）二月初五，今日，2025年农历二月初五，正是她190诞辰。遗憾的是，这位才华横溢的盐城古代存世诗篇最多的女诗人，一直被湮没在历史长河中。

王岫芝，字杏侬，盐城阜宁东坎（今滨海东坎）人，能诗善画，“尝谓梅花得天地清气，心爱之，自号梅仙”，逝后，其子沈云龙为母亲刊印诗集《梅花仙馆遣诗》。

在王岫芝生活的年代，她是一个独特的女子：读万卷书，以有字之书提高自己的学识，行万里路，以无字之书丰富自己的见识，

王岫芝满腹经纶，妙笔生花，情在诗中，情由意出。她的《梅花仙馆遗诗》，细致入微，缠绵悱恻，写出了她的爱情、亲情、友情、乡情，诗简意丰，清新流畅、淳朴素淡，真挚自然，令人回味。

1.爱情

王岫芝19岁嫁同乡沈应星。沈应星，字次榆，有诗集《南游草》《潇湘归棹吟》，“壮岁以名诸生，应顾芷青太史督学湖南襄校之聘，因得遍游岳麓、洞庭诸名胜，到处留题；晚岁以广文秉铎甘泉、江宁、丰县、高邮，所至与一时文人相唱和”。（庞友兰《序＜南游草>》）王岫芝光绪七年（1881）生日时所作《辛巳二月初五日生辰》诗中“鸿案齐眉月正圆”，直书夫妻琴瑟和鸣，鹣鲽情深。同年秋，举家迁徙途中，猝遇大风雨，夫妻俱病。王岫芝扶病强撑病体为沈应星奉汤药，“深夜焚香拜跪霜月中，求以身代，屡废眠餐”（沈应星《亡妻王孺人行略》）“仲冬杪，沈君病笃，孺人刲臂，和药疗之，沈君愈，而孺人竟不起”（罗家瑜《〈梅花仙馆诗〉序》），王岫芝因割臂为沈应星和药英年早逝，那年，她47岁。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元好问《摸鱼儿·雁丘词》）。王岫芝与沈应星同为当时的阜宁东坎镇人，极有可能还是青梅竹马，他们共同生活将近30年，有朝夕相处的美满，也有两地相思的痛楚。

酷暑难耐的六月，沈应星要前往热浪滚滚的长沙，王岫芝写下《六月送外之长沙》:“时逢溽暑起炎氛，况是南方赤日曛”。“溽暑”““炎氛”“赤日曛”极度渲染骄阳似火，高温肆虐的炙热，笔锋突转，““默祝天公三日雨，热云一变作凉云”，从现实的烈日写到王岫芝心中的喜雨，热为实写，凉为虚写，虚实结合，由燥热转清凉，以“默祝”写深情，冰火两重天，离合一生情。

七绝《忆外》，直白的题目，写王岫芝对沈应星的怀念。“ 月明如水照山房， 嗟我怀人道阻长。”如水月光，夜深不寐，辗转反侧，对月怅然，思念路途遥远且充满阻碍的良人，月亮不仅是自然景观的描绘，更是情感寄托的载体，表现了诗人内心的孤独和思念。

“忽听风鸣惊坐起，中途莫遇石尤狂。”传说古代商人尤某娶石氏女，情好甚笃。尤远行不归，石思念成疾，临死恨不能阻丈夫行，发誓以后凡有商旅远行，将化作大风为天下妇人阻之。后称逆风﹑顶头风为"石尤风"。

“忽听”与“惊坐起”，惟妙惟肖地写出诗人因骤然风起而瞬间自然产生的多种心理和情绪：牵挂、思念、担忧……祈祷良人千万不要遇上风雨交加的恶劣气候。

从月明如水到忽听风鸣，由平静到震惊，层层递进，层层铺垫，情与景融合一体、传递了最深的眷恋，最浓的关爱。

在交通、通讯不发达的年代，承载深情的家书，是亲人之间最重要的联系纽带，女诗人的家书，各有特色。唐代诗人王驾夫人陈玉兰《寄夫》：“一行书信千行泪，寒到君边衣到无”的哀婉动人；清代盐城盐民诗人吴嘉纪夫人王睿《卜算子 •秋夜寄外》：“莫道秋来便可怜，有恨凭谁诉”的柔肠百转，王岫芝《寄外》情真意切。起句“天地亦蘧庐，光阴如过客”化用黄庭坚、倪瓒等“天地一遽庐”之意，凸显世事无常，岁月荏苒，尤要珍惜时光。颈联“山色满楼青，莲叶一池碧”，山色如黛，莲叶吐碧，色彩斑斓，生机盎然，美不胜收，却平添难以言说、难以排遣的离别无奈，写景，更写情，引出末句“对景怀远人，何日挂帆席”？问君何时归？盼归，直将心揉碎。是对他乡之人的声声呼唤，充满关切和期待，简洁动人地表达无尽的思念，对团圆的渴望，是一封诗意的家书。

陆游《渔家傲•寄仲高》 “写得家书空满纸，流清泪，回书已是明年事”，极写书信传递之难。虽路途遥远，然如鱼之迴游，雁之迁徙，终能达成所愿，所以鱼、雁成为古人心中的信使，“鱼传尺素，雁寄鸿书”成为传书的雅称，在诗中频频出现。王湾《次北固山下》：“乡书何处达？归雁洛阳边”；晏殊《无题》：“鱼书欲寄何由达？水远山长处处同”。

《梅花仙馆遗诗》中有王岫芝《和外雁字》七律4首，虽未见沈应星诗，却可以肯定，沈之原作至少也是同等数量。

王岫芝特别抓住雁与天涯游子和传递乡书来写。《和外雁字•一》“临池映玉钩双，远逐天涯客子艭”，明写飞雁，实写自己：天宽地远，山高水长，路途迢迢，心却相连，托雁言情。《和外雁字•四》“声谐金石半空闻，度水低描白练裙”，大雁时而展翅高飞，声振云霄；时而游弋戏水，白羽如练，声为金石声，色为无瑕白，更有万里长空，蓝天白云，碧水悠悠，有声有色，声色相谐，雁鸣穿空，雁飞起舞，面对此情此景，只有思人与思归。“寄来乡信经千里，书破遥天巧十分”，王岫芝笔下的大雁，千里高飞，穿云破雾，只为传书，她仰望长空，雁群成行成阵，展翅飞舞列队，点染成字，在天空书写华章，由乡信到雁字，寄托跨越千山万水的深情。

王岫芝与沈应星双双吟咏鸿雁传书，他们生活中也是望穿秋水，等待家书，“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也是他们的写照。

读王岫芝七律《耒阳马阜岭用外韵》，可知她夫妇二人同游耒阳马阜岭，沈应星作《耒阳马阜岭》诗，王岫芝用其韵和之。王岫芝写道：“寂寞霜林黄叶落， 纡回石径白云深”，霜林寂寞，夫妇同行何寂寞？石径纡回，夫妻携手亦坦途。

“阿侬最爱茶花好，特遣儿童仔细寻”，最爱茶花好的是王岫芝，特遣儿童仔细寻的，有王岫芝，应该还有沈应星。幽深的霖林，崎岖的石径，也因此鲜活生动。

王岫芝因“梅花得天地清气，心爱之，自号梅仙”，《梅花仙馆遗诗》有七律《和外梅花原韵 》，“ 神仙品占群芳上，天地心留数点中。铁干高撑扶夜月，银葩半吐耐寒风。 生来不受纤尘染， 皎皎丰姿白雪同”中的白梅清新脱俗，淡雅高洁，气节凛然，风姿独特，傲视群芳。虽未见沈应星《梅花》诗原作，但夫妇对梅花品格的赞美应是一致的。

王岫芝七绝《耒阳岳王庙用外韵 》中“一死遂成南渡局，十年徒挫北方兵”，即便岳飞奋不顾身，义无反顾地力挽狂澜，收复大片失地，却被冤杀，从此金瓯缺，笔锋直指宋高宗。沈应星《耒阳岳王庙》也未见原诗，但其诗集《南游草》中《钱塘怀古》：“高宗岂是中兴主，驻跸临安弃故都。当日若存恢复意，肯将汴水换西湖”？同样直指宋高宗是山河破碎的罪魁祸首。

从对梅花的热爱，到对宋高宗的笔伐，可以看出，王岫芝、沈应星有共同的志趣和共同的三观，他们既是相濡以沫的伉俪，又是心心相印的同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王岫芝逝后，沈应星悲痛万分：“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元好问《摸鱼儿•雁丘词》）他在《梅花仙馆遗诗题辞》中哀伤陈述：“荆室性孝慈，耽吟咏。垂三十载，相敬如宾。今诗存人亡，为之慨然”，生死茫茫，痛彻心扉，并以七绝四首悼亡。其一：检卿行箧见卿诗，雨夜挑灯盥诵时。人去空留遗集在，钗分镜破不胜悲；其四：闺阁新诗一卷刊，功经九转始成丹。若教此日卿犹在，同向西窗剪烛看。借用李商隐《夜雨寄北》夜雨、西窗剪烛景象。夜雨绵绵，孤灯伴影，翻看亡妻遗诗集，寂寞凄清。忽而幻想亡妻犹在身边，同剪西窗烛，同赏诗集。时空转换，从现实的悲凉，到想象的温馨，如梦似幻，怀旧感今，反差强烈，肝肠寸断。所幸《梅花仙馆遗诗》刊印成集，九转成丹，可以此告慰亡妻，光生泉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