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今天回家后往床上一躺,打开手机,屏保上跳出来“3月3日”,顿时一激灵——这是我56年前去浙西山区插队落户的日子啊!</p><p class="ql-block"> 1969年3月3日的清晨,上海来杭州探亲的妈妈(她是上海人)与我坐一路电车来到武林门长途汽车站,把我送上去插队落户的长途车……</p><p class="ql-block"> 妈妈非常爱我,但我不知道她当时是什么心情?儿子才十七岁,平时也没干过活,而他要去落户的地方却是浙西的大山。</p><p class="ql-block"> 但当时中国的1600万知识青年的家人都一样,火车站汽车站都是哭声。只是我妈妈是个坚强的女性,她不会流泪。在她回上海后给我寄来的第一封信中说“将来退休了,我到你大山里来一起生活!”但妈妈没想到的是,两年后她就患血癌去世了。</p><p class="ql-block"> 好吧!不说往事了。既然今天是我插队的日子,那就说说插队时的故事吧!</p><p class="ql-block"> 56年前我去浙西桐庐天目溪畔的东溪公社藏家大队插队时才17岁。没过多久,48岁的母亲就去世了,而浙江大学的父亲因为是“右派”,一直在浙南农村“劳动改造”。</p><p class="ql-block"> 苦闷、孤独的我把不幸和苦难都倾诉在那本名叫《山花》的诗集中。后来,周围一些知青也常借去传阅----</p><p class="ql-block"> 有一天,我惊讶地发现转回我手中的《山花》里面多出一首诗:</p><p class="ql-block"> 《山花》读罢意茫茫,</p><p class="ql-block"> 掩卷弹泪也心伤;</p><p class="ql-block"> 此生固然多风雨,</p><p class="ql-block"> 犹须扬眉图自强。</p><p class="ql-block"> 万分惊讶的我便开始“调查”作者,查来查去,最后竟“查”出是生产队里一个与我同姓叫“徐玲”的姑娘,而且她居然和我妈一样,是个上海人。</p><p class="ql-block"> 徐玲的父亲看上去像私塾先生,白净净,病殃泱,夫妇俩都没劳动力,靠徐玲务农赚工分养活全家。当地农民偷偷告诉我,徐玲并不是亲生的,是上海的生父当年在贵州时不知何因把她送给了当年也在贵州的这个养父。</p><p class="ql-block"> 也许是在县里念过中学的缘故,这个大眼睛姑娘的气质一看就与当地农民不同。她酷爱念书,“天高皇帝远”的山区使她在文革这样的年代里也保存了不少书藉。</p><p class="ql-block"> 于是,慢慢熟悉起来的我们两个人经常在一起看书、谈诗。她特别喜欢陆游的诗词,喜欢念陆游描写爱情悲剧的《钗头凤》“……一怀愁绪,几年空索,错,错,错”。</p><p class="ql-block"> 一天黄昏,太阳快下山了。我与村里一帮人下工后去桔子坞砍杉针。上山后大伙儿埋头一阵猛砍之后,很快就打着唿哨下山了,而满头是汗的我因为没钱买柴绳,学着用鞭棘枝来捆柴,却屡捆屡断,百般无奈。到最后,山上只剩下我一个人……</p><p class="ql-block"> 天早已黑了,四周黑茫茫一片,只有满山遍野的松涛发出阴森的“哗哗”响。这时候不要说捆柴,就连下山的路也看不见了。</p><p class="ql-block"> 正当我束手无措之际,大风中隐约飘来徐玲的喊声,我大声应对。接着,一缕火光沿着“之”字形羊肠山道“升”了上来。</p><p class="ql-block"> 很快,徐玲手举火把出现在我面前,我感动得要哭了。</p><p class="ql-block"> 看到我的狼狈状,她二话不说,将火把塞到我手里,就近砍了几根鞭棘,三下五除二,将一地的杉针扎得紧紧的……</p><p class="ql-block"> 之后,徐玲站起身来,扳过我的手掌,看到上面满是被杉针刺破的血点,眼里露出怜怨的目光……</p><p class="ql-block"> 山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大山静了下来,滿山遍野的松林不再摇晃,只有红红的火把光芒在我俩脸上跳动。</p><p class="ql-block"> 徐玲缓缓地将我冰冷的双手贴在她的脸上……</p><p class="ql-block"> 感激伴随着暖意,让我的心“砰!砰!”直跳。我用手轻轻地捋开她被汗水浸透的黑发,不觉吟出一首诗来:</p><p class="ql-block"> 桔坞暮色太苍茫,</p><p class="ql-block"> 风急林高诚恐慌;</p><p class="ql-block"> 异乡亦有真情在,</p><p class="ql-block"> 挥泪徐玲一炬光。</p><p class="ql-block"> 随着我俩恋爱的曝光,风暴来临了。添油加醋的“‘山’道消息”传得比风还快,公社来人调查,说她勾引知识青年,“”破坏知识青年再教育”。儿子曾向徐玲求婚遭拒绝的大队革命领导小组组长郑官富让徐玲停工写检查。</p><p class="ql-block"> 很快,除了我柴灶的盐罐下偶而还能收她的小诗外,我俩断绝了所有往来。</p><p class="ql-block"> 数月后的一次桔子坞约会时,她说父母逼她嫁给山外一个复员军人,她不同意,父母因此病到一个多月了。她说这样下去恐怕连今年买口粮的工分都不够。</p><p class="ql-block"> 当时我俩眼里都是泪,但没流下来。</p><p class="ql-block"> 那年春节,我回杭州探亲。住了两周后回山里。刚进山口,羊肠小路上迎面来了一支鲜艳的接亲队伍。我连忙闪到山崖边让路。</p><p class="ql-block">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队伍中间走来的新娘竟是徐玲。她也看到了我,眼里顿时闪出了泪花……</p><p class="ql-block"> 我脑子里“嗡嗡”地响成一片。踉踉跄跄地回到知青屋。</p><p class="ql-block"> 放下行李后,发现盐罐下有样东西,拿来一看,居然是本《钗头凤》,还有一首诗—— </p><p class="ql-block"> “七律:山里的诗恋”</p><p class="ql-block"> 二十一年岁月稠,</p><p class="ql-block"> 逢君怡然度三秋;</p><p class="ql-block"> 相识有幸觅诗迹,</p><p class="ql-block"> 交往无缘束金钩;</p><p class="ql-block"> 常忆往事难入梦,</p><p class="ql-block"> 笑看来年不生愁;</p><p class="ql-block"> 休忘山乡挑灯夜,</p><p class="ql-block"> 愿君扬帆入海流。</p><p class="ql-block">(照片是我70岁重返天目溪插队山区的路上拍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