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女之痛，幸福之愿

《默默》小号

2025年1月，凛冬的寒风依旧凛冽，可我家门前却涌动着别样的氛围。女儿的婚期定在了1月21日，日子越来越近，家里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可我的心情却像团乱麻，喜忧参半。

我们家是普普通通的农村人，这些年靠着几亩薄田和偶尔打些零工维持生计，条件并不好。为了女儿的婚事，一家人省吃俭用，好不容易凑出了一份还算体面的陪嫁。看着那些为女儿准备的被子、衣物，还有压箱底的一点积蓄，我心里既为女儿能找到归宿高兴，又担心她嫁过去会不会受苦。毕竟这些陪嫁，在一些条件好的家庭面前，实在拿不出手，我怕女儿被婆家看轻。

女儿从小就懂事，知道家里条件不好，从不跟别家孩子攀比。她努力读书，帮着家里干活，是左邻右舍都夸赞的好孩子。如今要嫁人了，我这个当爹的却没能给她更好的条件，心里满是愧疚。

婚期前几天，亲戚朋友们陆续赶来，大家聚在我家狭小的堂屋里，热热闹闹地讨论着婚礼的事。有人说男方家在集市边上的酒店办婚礼，虽然地方不大，但听说布置得很用心。我听着大家的话，想象着女儿穿着婚纱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既盼着她能开启新生活，又怕这不够丰厚的陪嫁，成为她未来生活里可能被挑剔的由头 。

1月21日，晨曦还未完全驱散夜幕的深沉，我们全家便早早起身，开启了这意义非凡的一天。女儿身着喜庆的新衣，整个人明艳动人，幸福的笑容在她脸上肆意绽放，可就在她不经意间，我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底藏着的那一丝紧张与不舍。那细微的情绪，如同春日里悄然飘落的花瓣，轻柔却又清晰地触动着我的心。

我们一大家子，再加上众多亲戚朋友，纷纷登上雇来的大巴车，浩浩荡荡地朝着男方家所在的集市进发。一路上，我静静地望着车窗外那既熟悉又似乎有些陌生的风景，脑海中思绪万千。那一片片田野，一道道沟壑，它们见证了女儿的成长，也承载着我们一家人的岁月。而此刻，我满心都在琢磨，等见到女婿，该如何郑重地叮嘱他，往后一定要好好照顾我的宝贝女儿，让她余生都能被温柔以待。

终于抵达了集市，这里的热闹程度远超平日。熙熙攘攘的人群摩肩接踵，摊位上琳琅满目的年货摆放得整整齐齐，叫卖声、谈笑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热闹的市井乐章。集市边上的酒店，门口被装点得格外喜庆，大红灯笼高高挂起，红色的气球和彩带在微风中欢快地飘舞，远远望去，那扑面而来的喜庆氛围便让人心头一暖。我们刚一下车，男方家的亲戚就满脸笑意、热情十足地迎了上来，一边亲切地寒暄着，一边将我们往酒店里请。

走进酒店，眼前的景象让我不禁微微一怔，内心满是惊讶。婚礼现场被布置得极为精致，天花板上挂满了亮晶晶的装饰，宛如夜空中闪烁的繁星，将整个场地映照得熠熠生辉。舞台上，娇艳欲滴的鲜花层层簇拥，在璀璨灯光的映照下，散发出五彩斑斓的光芒，仿佛是一座梦幻的花园。这场景，丝毫不输市里那些豪华的婚礼。看着眼前的一切，我一直悬着的心终于稍稍落了地，起码女儿的婚礼能够风风光光地举办，让她拥有一个难忘而美好的回忆 。

婚礼的序曲即将奏响，我伫立在后台，目光紧紧锁住女儿。她身披一袭洁白无瑕的婚纱，宛如从童话中走来的仙子，周身散发着圣洁而迷人的光芒。她的手微微颤抖着，手指下意识地紧紧抓着我的胳膊，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我能真切地感受到她手心传来的温度，那微微的颤动，是她内心紧张的无声诉说，而我也明白，在这紧张之下，是她对未来新生活满满的憧憬与期待。

悠扬的音乐如水波般缓缓流淌开来，我深吸一口气，轻轻挽起女儿的手，一步一步，缓缓朝着舞台走去。每迈出一步，都似有千钧重，我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揪着，酸涩与不舍在心底肆意蔓延。台下，亲戚朋友们的目光纷纷汇聚而来，那一道道目光里，有祝福，有期待，可此刻，我的眼中却唯有前方那个即将与女儿共度余生的女婿。

当我缓缓把女儿的手递到女婿手中时，我的手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下。我直直地望着女婿的眼睛，目光坚定而认真，声音略带哽咽却又无比郑重地说道：“孩子，我们家就是普普通通的农村家庭，没什么钱，女儿从小跟着我们吃苦，也没享过什么福，但她在我心里，就是我的命根子，是我最珍视的心头宝。往后的日子，你要是敢让她受半点委屈，敢欺负她，我绝对饶不了你。”女婿眼眶瞬间泛红，他用力地点点头，声音坚定而有力：“爸，您放心，我一定会倾尽所有对她好，让她一辈子都开开心心的。”

看着他们在台上，庄重地宣誓，深情地交换戒指，我的泪水再也不受控制，夺眶而出。记忆的闸门就此打开，我仿佛又看到了女儿小时候，小小的身影跟着我在田间劳作，烈日高悬，她那稚嫩的小脸被晒得通红，汗水顺着脸颊不停地滑落，可她却扬起天真的笑脸，信誓旦旦地说长大以后要努力让我和她妈过上好日子。如今，她真的长大了，即将开启新的人生篇章，可我的心中却空落落的，就好像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满心都是难以言说的不舍与牵挂 。

婚宴正式开场，酒店内瞬间被热闹的氛围填满。宾客们推杯换盏，欢声笑语此起彼伏，交织成一片欢乐的海洋。我坐在酒席之间，周围亲戚朋友与男方家的人谈天说地，热络得如同相识多年的老友。然而，我却仿佛置身于一个透明的罩子里，虽身处这热闹之中，却又觉得与眼前的一切格格不入。

我的目光追随着女儿和女婿，他们在席间来回穿梭，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给每一桌的宾客依次敬酒。女儿笑起来的样子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灿烂，而女婿则体贴入微，时刻在一旁照顾着她，为她挡下那些善意的玩笑和劝酒。看着他们这般甜蜜，我心底清楚，她此刻是幸福的，可这份幸福里，却夹杂着让我难以言说的空落。

就在这时，邻桌传来几句窃窃私语，像针一样刺痛了我的心。“这姑娘嫁得还挺不错，男方家看起来很重视这场婚礼。”“可不是嘛，就是女方家条件差了些，真担心以后在婆家会被人看轻。” 我微微低下头，佯装镇定，默默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试图用辛辣的酒意掩盖内心的刺痛。我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只要女儿能够幸福，旁人的闲言碎语又算得了什么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我的意识逐渐有些模糊，思绪也飘回到了过去。那些年，为了供女儿读书，家里的日子过得捉襟见肘。每一分钱都恨不得掰成两半来花，无数个深夜，我都在为学费发愁。女儿懂事得让人心疼，她从不抱怨生活的艰苦，反而总是在我疲惫时，递上一杯热茶，用她稚嫩的话语安慰我。可我这个做父亲的，终究没能让她过上富足无忧的生活。如今她嫁为人妇，我满心期许她能在新的家庭里被温柔以待，却又忍不住担忧，害怕她会因为娘家条件不好而遭受委屈。这种矛盾的心情，如同乱麻一般，在我心底纠缠不清 。

婚礼的喧嚣逐渐归于平静，宾客们的欢声笑语也渐渐远去。女儿和女婿手牵着手，甜蜜又幸福地朝着他们的新房走去。我站在原地，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他们越走越远，身影也越来越小，我的心也跟着被拉扯得愈发空落，失落感如潮水般将我彻底淹没。

亲戚朋友们陆陆续续地散去，我和妻子也踏上了回家的路。一路上，我们都沉默着，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不舍。回到家，推开门，屋内安静得有些诡异。我径直走向女儿的房间，看着那空荡荡的床铺，整齐摆放却无人翻阅的书籍，还有她曾精心张贴在墙上的照片，那些熟悉的场景，此刻却让我的心像是被重锤狠狠击中，瞬间被掏空。房间里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气息，恍惚间，我仿佛还能看到她在房间里嬉笑打闹的模样。刹那间，泪水不受控制，再次夺眶而出。

妻子不知何时走了进来，她轻轻地环抱住我，声音温柔且带着一丝哽咽：“孩子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只要她往后能过得幸福安稳，咱们也就该放心了。”我明白妻子说的在理，可这份深入骨髓的不舍，却如影随形，怎么也挥之不去。

在之后的日子里，家里的安静让人发怵。每次到了饭点，一家人围坐在桌前，可看到女儿空着的座位，原本熟悉的饭菜都像是失了灵魂，没了滋味。我机械地往嘴里送着食物，思绪却飘到了远方，满心都是对女儿的牵挂 。

几天之后，女儿把结婚照发到了我的手机上。看到照片的那一刻，我的心猛地揪紧，一股酸涩的滋味涌上心头。照片里，女儿和女婿并肩而立，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那笑容如同春日暖阳，暖彻心扉，却又让我眼眶微微发热。女儿笑得格外灿烂，眼睛弯成了月牙，眼中满是藏不住的爱意与对未来生活的憧憬；女婿紧紧地搂着她，手臂有力，眼神里透着坚定和温柔，仿佛在向全世界宣告他会护她一生周全。

我的思绪瞬间飘回到婚礼那天，每一个细节都在脑海中清晰浮现。我想起女儿身着洁白婚纱，一步一步，缓缓走向舞台的模样，她美得像个梦幻中的公主，可我的心却被不舍填满；想起我郑重地将她的手交到女婿手中时，内心的五味杂陈，既盼着她开启新的人生，又担忧她会受委屈。

如今，女儿已经在新的生活里安稳前行，而我却依旧深陷在对她的思念与不舍中无法自拔。闲暇时，我总会不自觉地翻出那张照片，对着它喃喃自语：“女儿啊，你在那边过得好吗？有没有受委屈？要是碰上什么难事，可一定要跟爸爸说啊。”我心里明白，照片不会回应我，可那些积攒在心底的牵挂与担忧，只有这样倾诉出来，才稍稍能缓解一些。看着照片里女儿幸福的模样，我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可一想到往后不能再像从前一样，时刻陪伴在她身边照顾她，满心又都是难以言说的难过 。

日子在平淡的时光中缓缓流淌，可我对女儿的思念却如陈酿的酒，愈发浓烈，丝毫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减少半分。每至夜晚，我躺在熟悉的床上，四周静谧无声，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远方的女儿。我猜想着此刻的她在做些什么，是不是已经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安然入睡，又是否记得盖好被子，别着凉感冒。这份深沉的思念与无尽的担忧，成了我夜晚的常客，常常让我在半夜从睡梦中猛然惊醒，醒来后望着漆黑的房间，满心都是对女儿的牵挂。

于是，我开始频繁地拨通女儿的电话，只要听筒里传来她那熟悉的声音，我的心便能稍稍安定下来。女儿在电话里总是乖巧地说她一切都好，让我和她妈别为她操心。可为人父母的心，哪能这么容易放下，我依旧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叮嘱她，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和女婿相处时要相互理解、彼此包容，遇到问题别钻牛角尖。

有一回，女儿在电话里语气有些低落，说她和女婿闹了点小矛盾。我一听，心瞬间悬了起来，整个人紧张得不行，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到她身边。我强压着内心的焦急，在电话里轻声安慰她，告诉她夫妻之间磕磕绊绊在所难免，有什么想法一定要及时沟通，千万别把委屈憋在心里，说开了就好。挂了电话后，那一夜，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脑海里全是女儿难过的模样，满心都在担忧她的情况 。

我操控着输送沙子的机器，也负责放料子。这份工作并不轻松，码头整日被海风裹挟，咸涩的海风吹得人皮肤粗糙干裂 ，空气中弥漫着沙子的粉尘，每一次呼吸都带着 gritty 的质感。输送沙子的机器启动时，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一整天下来，耳朵里都是嗡嗡作响。放料子更是需要全神贯注，一旦稍有差池，就会影响整个流程。在忙碌的工作中，我暂时忘却了对女儿的思念。在机器的轰鸣声和工友们的呼喊声中，我的注意力被分散，不再整日沉浸在对女儿的牵挂里。

在这段调整的日子里，我渐渐意识到，女儿已经长大成人，她有了自己的家庭，开启了全新的人生旅程。我们不能再像过去那样，将所有的心思和精力都倾注在她一个人身上，我们也需要学会过好属于自己的生活。尽管这个适应的过程艰难又漫长，心中的不舍依旧浓烈，但为了女儿能安心生活，也为了我们自己，我还是咬着牙，努力地去改变，去适应这新的生活节奏 。

按照我们这儿的风俗，女儿结婚三天后要回门。这一天，我和妻子早早便开始忙碌起来，宰鸡杀鱼、洗菜切肉，就盼着女儿和女婿能早点到家。我还特地找来本家的几位亲戚，想着热热闹闹地陪女婿吃顿饭。

不多时，院门外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我快步迎出去，只见女儿笑意盈盈地跨进家门，那熟悉的笑容瞬间驱散了我多日来的思念，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女婿跟在后面，同样满脸笑容，礼貌地和我们打过招呼后，递上了精心准备的礼物。看着他们恩爱的模样，我心里满是宽慰，这段时间悬着的心也落了些许。

开饭了，满满一大桌菜，色香味俱全，皆是女儿爱吃的。在我们这儿，回门宴上有个特别的规矩，无论长辈辈分多高，主位都得留给女婿坐。这可是女婿一生当中，唯一一次有长辈在场时，能理直气壮坐下去的机会。女婿入座时，还有些腼腆，在大家的热情招呼下才安稳坐下。

席间，女儿兴高采烈地和我们分享着她婚后的生活。她眉飞色舞地说，女婿对她关怀备至，两人一起布置新家、规划未来，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幸福美满。听到这些，我和妻子相视一笑，眼神里满是欣慰。这些天来，那些萦绕在心头的不舍与担忧，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看着女儿幸福的样子，我由衷地觉得，之前所有的付出与牵挂都是值得的 。

女儿和女婿离开后，家中迅速被往昔的平静重新包裹，可这平静里，却无端添了几分空落，像是生活里缺失了一块重要拼图。我在屋内漫无目的地踱步，每一步都踏在回忆的小径上，目光所及，皆是女儿生活过的痕迹。

书桌上，那本她学生时代用过的旧笔记本静静躺着，封皮被岁月摩挲得失去了原本色泽，边角微微卷起，像在无声诉说着那些挑灯夜读的日子。曾经那些汹涌的难过与不舍，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沉淀下来。我心里明白，女儿已经找到了可以依靠的幸福港湾，这是我作为父亲，长久以来最殷切的期盼，如今得以实现，再多的不舍也都化作了欣慰。

往后的日子，我和妻子还是如往常一样，守着这方平凡的农家生活，遵循着四季的节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田间的庄稼在春风夏雨、秋霜冬雪中，一岁一枯荣，它们的生长、成熟，就像我们的生活，没有波澜壮阔的传奇，却满是脚踏实地的希望。与以往不同的是，我们心底多了一份沉甸甸的欣慰，还有无尽的期待。我们盼着逢年过节，女儿和女婿能带着欢声笑语匆匆赶回家，一家人围坐在熟悉的饭桌前，饭菜冒着热气，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分享着生活里的琐碎日常、喜怒哀乐；更盼着她在新组建的小家庭里，日子越过越红火，不管碰上什么难题，都能万事顺遂。

闲暇时分，我总会不由自主地翻开女儿的结婚相册。照片里的她，身披洁白婚纱，宛如童话中走出的公主，笑容灿烂夺目，眼神中满是对未来生活的憧憬与爱意，每一处细节都被镜头定格，成为永恒。那是幸福最纯粹、最本真的模样，每次看到，都像冬日里的暖阳，直直照进我心底，驱散所有阴霾，成为我心中最温暖的慰藉。我常常对着照片默默念叨，愿她的人生之路洒满明媚阳光，就算偶尔有风雨来袭，也能和女婿十指紧扣，并肩同行，相互扶持着，稳稳跨越每一道沟壑、每一个坎坷。

在这个宁静质朴的农村，生活的车轮不紧不慢，缓缓向前，从不曾为谁停下脚步。女儿的幸福，是我生命中最耀眼、最璀璨的光芒，穿透平淡日子里的层层琐碎，照亮了每一个细微角落。我深深明白，不管岁月如何流转，不管未来会遭遇怎样的疾风骤雨，我对女儿的爱与祝福，都如同脚下这片扎根的土地，坚定不移、矢志不渝，永远深深镌刻在心底，直至永恒 。

完稿与2025年3月3日傍晚镇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