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姐夫胡昌太

孙秋香

亲爱的读者朋友，知道这是什么美食吗？嗯，有朋友看出来了，是糍粑包油条。在我们万年县，做红白喜事，凌晨打糍粑，亲戚朋友早上聚拢来吃糍粑，那必不可少。 我记忆中的第一次品尝，估计是在五十年前。大姐夫领着儿时的我到石镇镇闲逛，吃早点，到小餐馆，我们吃的就是它。洁白的糍粑，裹上一层香香的黑芝麻粉，搓成长条，摊平，放进一根油条，撒上一层晶莹的白糖做夹心，合拢，搓一搓，切成几个小段。吃的时候，趁着温热，再沾上一点白糖…… 软软糯糯、香香甜甜中又夹杂着一点点新炸刚出锅的油条的脆，那无上的美味，刻骨铭心，至今想来还记忆犹新。　 2025年3月10号的早晨，我又吃到了这美味，但，这一次，却是在大姐夫的丧葬仪式上…… 　　我的大姐夫胡昌太，生于1953年农历五月初七。 如果谁问到他的生日，他特嘚瑟，特显摆：“我和谁谁谁（现任一高官）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那神情，特骄傲，特自豪，也特可爱。 　　姐夫给我发的最后一次微信，是一条视频《老人活不过73岁的28句大实话》，当时，我只是一笑置之，没有细听这视频，更没有及时安慰鼓励时年正面临73岁这道坎的姐夫。姐夫是喜欢转发朋友圈的。可是，这视频却只转发给我。想想那天晚上，有着多种基础病，身体不是很康健的姐夫，多多少少，一定会有点心虚和恐慌！可惜，当时我太马虎，没有深思，没有细想，只是很随意的给姐夫回了一个笑脸就了事——这，成了我的又一人生遗憾！ 没曾想，这视频，竟然又成了谶语！ 　　2025年元月6号，吃早饭前，姐夫习惯性的发了一条朋友圈——美业李金秀的视频：养什么都不如养身体，赚什么都不如赚健康。然后又在我们“一家人”群里发他们九甲村戏台的视频，盛情邀请我们大家，腊月十八，去饶埠九甲村观看开普典礼。 早饭过后，姐夫突然倒地昏迷，姐姐慌忙喊来儿子，开车将姐夫送到乐平人民医院ICU抢救，但是，急性脑梗塞，血瘀压迫掌控呼吸的大脑神经，姐夫不能自主呼吸，医生帮他插上了呼吸机…… 8号，医院下病危通知书，让家属赶紧运回家，以备后事。 晚上11点多钟，姐夫带着呼吸机被运回家。 或许是回光返照吧，第二天，姐夫的左手右脚还能动弹，给他喂了一点奶、一些温开水，还喝了少许。姐姐说，在医院的时候，感觉人又冰又硬，感觉都已经离世了。回家了，人反倒缓过来了！ 姐姐的女儿兰呢，看见老爸竟然睁开了眼睛，满脸的悲伤瞬间变成了欣喜，立刻电话联系自己的儿子及丈夫，连夜（9号）开车又运回乐平人民医院。但是，医院不肯接收治疗。 　　我的三姐菊香对外甥女兰呢的做法，大加赞赏。10号，和二姐春香一起去乐平探望姐夫。 菊香姐姐说，昌太姐夫有责任感，有担当，对三个儿女那真的是尽心尽力，作为儿女，现在正是报恩的时候！ 菊香姐姐说：“积德行善，孝顺父母，上天是不会亏待他的！ “昌太姐夫往常都是很恰噶个一个人，怎么能救都不救一下，就运回家等S呢？这样的事，我们做不得的！” 　　昌太姐夫，是我大姨娘的长子。以前的人，生活穷苦，没钱娶妻，所以近亲结婚的多。再加上，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我们的外公詹志寿被扣“地主”的成份帽子，作为长外孙，处处遭人白眼，1969年省安装公司到饶埠招聘务工人员，他政审不过关，连体检的资格都没有，所以，想娶妻生子，就更是难上加难。 而1968年，我爹爹遭人陷害，我们一家刚好也下放到孙湾。我妈妈经不起我的大姨娘和我外公的软磨硬泡，同意了他们的婚事。我的大姐19岁（1972年）嫁给了比自己大一岁的表哥胡昌太。而就在第二年，在爹爹的多次上访、几经努力之下，爹爹“现行反革命”的帽子被摘除，我们一大家子的人都随父返城，只抛下了落寞的大姐…… 分别之际，姐姐伤心，妈妈更是心如刀绞。睿智的姐夫心知肚明！他唯有争气！争气！才能不负所爱！ 因为外公的成份所累，年轻好强的姐夫不愿在本村本地滞留。他先是由堂叔鑑浩引荐，去了红门口白马煤矿上班。和姐姐结婚后，矿里每年发生的几起安全事故，让姐姐心惊肉跳。姐姐百般不愿姐夫继续下矿！三年后，姐夫从矿井撤离！ 为了生存，为了养家糊口，姐夫继续闯荡江湖…… 以打渔为生…… 给建筑工地拉板车送货……从裴梅武山拉上一板车野石送往大源河溪，送往万年角角落落的建筑工地……靠的就是他那一双铁板脚啊！ 1991年，他到乐平打拼，一年之后，站稳了脚跟，就把妻儿老小都接了去。同时，也慢慢开始了和浙江，和江苏的生意来往…… 风霜雨雪，几十年，姐夫吃过多少苦，流过多少汗，受过多少委屈，也许只有他自己一清二楚。 　　我妈妈年纪大了以后，身体不好，五个女儿每家两个月轮流赡养，轮到乐平的时候，老人家格外欢喜，孙辈的兰呢平呢还有胡小华啊，隔三差五的推老人家出门，逛大街啊，买小零食啊…… 那些年，我正在偏僻落后的农村中学教书，一般两个星期一次，到了周末，我总要带上儿子，买那0.25元一张的火车票，去乐平揩油，在姐夫家蹭吃蹭喝，甚至蹭住……每次去乐平，姐姐都是好饭好菜款待，姐夫更是豪爽，好多次都是直接安排我们到馆子店里去吃大餐…… 那一次次旅程经历，一次次走亲串门，给我儿子的童年和少年抹上了缤纷的色彩，插上了奋飞的翅膀…… 　　姐夫辛苦赚钱，更是舍命花钱。或许是近亲结婚的原因，长子胡小平小儿麻痹症，两腿残疾。姐姐姐夫在痛心之余，省吃俭用，东挪西借（不惜代价去借四分的高利贷），不断的寻医问药，经过三次大手术，孩子恢复得还算可以，也成家立业，自立门户了。 姐夫虽然生在农村，但，深受我爹妈的影响，重视儿女的教育。早在四十多年前，就思量着把儿女送到县城读小学，读初中……这，在家长陪读成风的现在，也许不算什么，但是，四十多年前，农村人的思想大多还很落后，读不读书，不要紧，尤其是女儿，迟早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进校门不读书，更是人之常情。 姐夫挺有眼光的，而且人脉广，信息灵。他先是几经辗转，按照国家下放子女的政策，把我大姐的户口随迁到县城，后是在跨世纪的时候，万年县刚刚兴起买社保。在很多人纠结、犹豫，裹足不前的时候，他和我三姐菊香商量，在菊香姐姐的鼎力支持下，大胆的帮妻子买入。即使手上现金只有九千，不足的一万向菊香姐姐借！ 买好社保的第二年，我大姐就到了退休年龄，开始逐年领取养老工资！ …… 　　昔年生龙活虎，办事雷厉风行的姐夫，应该说还没有享几年的福，现在却突然早早的躺进了医院，才72岁啊！ 姐夫如今是九死一生，或者说，是万死一生，而且这“生”，极有可能是没有质量的生存，没有尊严的生存，没有喜怒哀乐的生存。这，和死有什么区别？ 姐姐读的书不多，她肯定不知道琼瑶安乐死尊严死的倡议。姐姐一辈子，任劳任怨，勤俭节约。2024年元月，乘着去南昌参加外甥的婚庆典礼，顺便去二附医院检查自己几十年不痊愈的耳疾，她下了很大的决心，看看要不要帮自己奢侈的配一个助听器。结果医生说助听器对她无效，她需要做手术，做人工耳蜗。她考虑再三，最后放弃了！或许是觉得太花钱，反正，她经过反复权衡，觉得不值。 如今，姐夫已经这样了！她也70多岁，城里乡下，都住了好几十年，可谓见多识广，她不可能让夫妻俩积攒多年的屈指可数的血汗钱砸进ICU，去打水漂！我的姐姐精明，看问题洞若观火！ 　　在ICU，一天的费用就是小一万啊！做这样的无用功？！随着一天一天的过去，姐姐的心几乎在颤抖！在泣血！ 　　我也一直牵挂着姐姐。16号我视频联系姐姐，想问问姐夫的情况。姐姐哭诉：“你姐夫这个人是不中用了的！你能帮我劝劝兰呢，让她放弃治疗，把她爸送回家啵？”“我劝了，我劝不到啊……” 　　视频结束，姐姐强请了村里的至亲，还有自己两个儿子，和她做伴，一起去乐平，想使用蛮力，接回自己的老头子，想让自己的老伴早点结束在医院无为的折腾，让他在家里、在亲人的陪伴下，自然离去…… 女婿同意了，但是，女儿坚决不肯。女儿兰呢哭着赶她回老家，然后把老爸推进了手术室…… 　　大概是元月18号吧，我记不太清楚。晚饭后，我和儿媳谈起了“到底是放弃治疗呢，还是只要有一线活命的希望都不能放弃”这个沉重的话题。 我是站在琼瑶的立场，站在作为父母我姐姐的立场、站在苟延残喘的患者们的立场进行的思辩，我赞成琼瑶的安乐死、尊严死的倡议。 儿媳灰灰则站在孝顺父母的儿女们的立场上，她觉得作为儿孙，抢救病危的父母及长辈，义不容辞，但凡有一线活命的希望！不论结果如何，现在抢救，刻不容缓！儿媳说，在这一点上，她要为兰兰姐姐点赞。儿媳说，“万一呢？万一救活了，就可以像我爷爷那样，虽然是坐在轮椅上，我们也一样可以推他出去踏青啊，赏花啊，吃大餐啊……” 我被儿媳的言辞折服，被她的爱心被兰呢、庭玉的孝心感动，但是，我仍然保留自己的意见：除了万一，不是还有更多的一万吗？ 　　2月11号，元宵节前夕，姐夫转入普通病房…… 2月18号，医院再次劝家属放弃治疗。姐夫被运回老家…… 2月25号23：25，姐夫离开人世…… 医院的费用赶超20万！接下来的丧葬费又不少啊！请道士，请锣鼓，还要请人唱戏……即使免除抬棺木的八大王，几万块钱，又要砸进去！ 　　我又想到了琼瑶的遗嘱之后事的叮咛“将我尽速火化成灰，采取花葬的方式，让我归于尘土。”“不做七，不烧纸，不设灵堂，不要出殡。我来时一无所有，去时但求干净利落！以后清明也不必祭拜我，因为我早已不存在。何况地球在暖化，烧纸烧香都在破坏地球，我们有义务要为代代相传的新生命，维持一个没有污染的生存环境。”“……” 　　我是琼瑶的铁杆粉丝！我很赞同她的这些倡议！只是理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 　　毕淑敏在《孝心无价》中写道： 我相信每一个赤诚忠厚的孩子，都曾在心底向父母许下“孝”的宏愿。 相信来日方长，相信水到渠成，相信自己必有功成名就衣锦还乡的那一天，可以从从容容慢慢尽孝。 可惜，人们忘了，忘了时间的残酷，忘了人生的短暂，忘了世上有永远无法报答的恩情，忘了生命本身有不堪一击的脆弱！ 附录1：2011年10月5号，姐姐姐夫领着外孙女庭玉、孙女彩玉参加三姐夫孙建平50岁的生日宴。 附录2.姐夫的孙女胡彩玉写的悼文。谨以此文，怀念爷爷 到现在我都无法接受您的离世，我最最亲爱的爷爷！见字如面，自小得您庇护，养育之恩永世难忘，点点滴滴的记忆犹新，原来长大真的是一场又一场的告别！现在，我才真正的理解了“见一面少一面”这句话的含义。 爷爷是个特别爱吃的小老头，可是临终前半个月，一口东西都没吃，也喝不了水！ 2024年的3月，爷爷和奶奶和姐姐出去旅游，去了香港去了澳门。回来见他那么高兴，我问他开不开心，他眉开眼笑，点头说，开心！ 我的爷爷于2025年2月25日与世长辞，享年73岁。从小到大，爷爷奶奶一直在我身边，我和姐姐在他们爱里长大。每次回家爷爷就看着我笑。 “宝宝回来啦。” “想吃什么菜呀，我现在去买。” 只要我回家，他总是特别开心。长大后，我越来越忙，没有时间回老家。等我有时间回去了，爷爷您却怎么不在了？ 我拥有爷爷8760天，这些日子里，我超级幸福，因为我知道我一直有爷爷奶奶爱我，家里有爷爷奶奶在等我。人们说亲人的离去是一场漫长的潮湿，我想真的是这样。每每想起都会有些难过。 遗憾，怎么能不遗憾呢？以后回家再也看不到您，熟悉的地方再也见不到熟悉的身影，没有了每次回家在门口的等待，没有了分别时的嘱咐，再叫声爷爷无人应…… 爷爷，写到此处，我泪已满面，这辈子能做您的孙女，是我的福气。如果有下辈子，我想继续做您的孙女！ ——您最爱的孙女胡彩玉 2025年3月4日 附录3： 　　姐姐69岁生日宴那天，暨姐姐、姐夫金婚纪念日。 　　生日宴那天，我和姐姐姐夫合影留念，和俩外甥合影留念，由外甥女兰呢摄影。 遥想四十五年前吧，13岁的我就和姐姐姐夫一家五口，曾经在他们的九甲村，在他们那竹林树木环绕的屋前，请穿街走巷的摄影师帮我们拍过合影，只是时间宛如白驹过隙，往昔也好，如今也罢，一切的一切，都如过眼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