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南捕蛇者说

清源一木

文/图：洪亮（原创）（部分图片来源于网络） 　　刚坐定甲辰年复兴号高铁不多久，车厢里广播响起：女士们，先生们，前方是乙巳年闽南驿站到了，祝愿大家旅途愉快，心想事成……这回真的体验到什么是时光隧道时空变幻催人徒增年纪矣。 来到乙巳蛇年新驿站说什么新话题呢？俗话说：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记得人人出门需要戴口罩那年，匹夫从牛人那儿得到一本无字天书，翻开全是难忘的往事，合上都是有趣的记忆。今日就挑选无字天书三则老故事与老哥闲聊。 一 一九四八年秋季，南安水头乡桐厝坑社几个牵牛嘻闹少年见一条大锦蛇爬来半干枯山塘喝水，天不怕地亦不怕少年娃砍下相思树杈追赶过来，锦蛇王也怕少年狂急钻入山塘岸边土硿。几个人用力揪住一截蛇尾巴不放，相持许久就是揪不出来，双方像在拔河较劲。社里青年洪大存做农活刚好路过也停下来看个究竟，他说道：“这土硿旁边有几棵老相思树，硿底肯定有树根，锦蛇钻入土硿已超过半身长，若是蛇脖子缠绕勾着树根来十个人也是拔不出来，得用烟火薰逼它出来。”小伙伴拾些芼草树叶塞入硿里，大存用番仔火（火柴）点燃芼草作烟熏，不会儿锦蛇真受不了无力抵抗让后生们拔出来，好大一条蛇有四米长，装入大麻袋抬回社里。 △桐厝坑洪老伯红砖楼图片 桐厝坑社洪老伯洪七公见到大锦蛇时板着脸训骂起来：“你们这几个夭寿死囝好大胆、胡乱来，锦蛇是神明蛇掠不得，赶快把它放了日后才没祸端！”前年也是这几个少年去后坑水潭戽鱼掠到一只十几斤重大龟带回来，洪老伯见龟背上刻有“放生”二字，硬是叫少年放走大龟。这回后生们辛苦半日没得一点甜头很不情愿，那个叫大头后生是个机灵鬼，他两眼放光说：“阮把蛇抬去熊山飞瓦岩卖给和尚。”于是乎，小伙伴抬着锦蛇走三里山路来到飞瓦岩。这是一座始建于南宋景定元年间的禅宗寺庙，由于民生凋敝，草民三餐难于饱腹，上山来添油钱香火还愿的善男信女日渐稀少，土匪恶人也来打劫过飞瓦岩，寺院朝不保夕，剩下出家人屈指可数。还好熊山寺院有一片苦茶园，当地有句口头禅：东海出龙虾，熊山出苦茶。苦茶价值不菲，救助这些一不生产粮草，二不生产人口的比丘念经敲钟普度众生。大头开门见山对老比丘说：“今日掠到一条大锦蛇，要卖给飞瓦岩寺……老比丘说：“你们好心放它一条生路吧，日后功德无量。寺院许久没收到香火银钱了，阿弥陀佛。”大头见老比丘吞吞吐吐不拿出钱来，便大声说：“老和尚你不想买，那我们就抬回去刣了吃蛇肉啉蛇汤。” △今日熊山飞瓦岩寺图 老比丘合掌作揖忙说：不可，不可也！转身去禅房磨磨唧唧会儿才拿出两枚白银（银元）来救赎这条大锦蛇放生。 这是小伙伴得到人生第一桶金好心欢，沿路依依啊啊哼起家乡南音《三千两金》小调：“莫笑阮生得真狼狈，臭头仔也会做皇帝，天生吾材是必有用。头家啊、阿娘啊，几文来赏咧，天公祖还会保庇你大厝起得好几座……” 二 一九六六年秋季某天，东方升起了红太阳，光芒万丈。岩溪公社甘寨大队巷口社陈福珍早上去董奉山下巡看山田水时，碰见一条大锦蛇横在山路不动耍赖皮，本来这些农夫祖宗十八代都敬畏锦蛇，将锦蛇当成神明敬奉，即使是大饥荒那三年也极少人敢把锦蛇抓来填腹，不然说以后会厄运临头人畜不安老母猪漏胎（流产）。此时局不同以往了，大小会高呼要横扫一切牛鬼蛇神，要大破三封四旧，要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革命群众开始摒弃旧观念旧习俗。大伙觉悟提升比八九点钟日头还高，胆量勇气比往常大十倍，路头路尾开始有人说：“见蛇不打三分罪。” 福珍去路旁草丛扯来几条葛藤，当地民间传言锦蛇怕葛藤。福珍用这捆仙索把锦蛇捆绑起来扛上肩膀赶回家，叫来帮手把锦蛇吊在一棵龙眼树上开剥蛇皮，蛇身扭曲滚动着好难受的样相，剖开蛇腹才看清大蛇吞食一只七八斤重白鼻猸，有手脚的斗不过无手脚的，大家围观看稀奇哗哗叫。此时社里老长辈没人再敢说一句锦蛇是蛇神，是闽南人先祖图腾、刣不得的话儿。社里老长辈白目眉黑仙公持拐杖也过来看看，教说要用茅草枝把蛇的脊骨髓通出去掉，蛇肉要放在露天搭土灶用砂锅煮，不可在家里灶台用铁鼎煮，不然日后蜈蚣毛毛虫会爬进来。要把蛇骨挖坑埋掉，防止赤脚踩着蛇骨日后会生骨刺。黑仙公又传授道：“蛇有两个胆，一个是活胆才是宝，拾起来风干做药用，死胆没鸟用。”福珍取出鸭蛋般大活胆吊在龙眼树高枝，怕小顽童围观时捏破这颗不时会儿颤抖一下的活胆。 蛇肉还未煮熟烂，社里老婶娘们已拿着大碗搪瓷杯来讨要蛇肉汤，说要给孙子“吃清”解毒祛疔疮。这蛇肉汤味道像鸡乸肉汤鲜美，多人共享。 那颗活胆晒了许多天还不干燥，福珍心里犯嘀咕，特地拿去给大队赤脚医生周文彬看，周医生捏了几下有些干瘪蛇胆说：“你晒的这颗外形看似蛇胆，实际是蛇的心脏，你摸摸看外膜内层有肌肉。蛇心脏剥离后受自主神经作用，还会自主起搏几十次。不熟悉蛇的人才会说这活胆死胆混账话，那颗蛇胆呢？。” 福珍听了周医生解释后气恼地说：“那颗死胆和蛇的内脏早就扔进鱼池饲塗鲺了。这黑仙公也是不识假内行，汝贝（父）遁去找他算账讨赔。” 周医生摆摆手说：“你千万不要跟老人家发火，只是太可惜，锦蛇胆对小孩发烧不退很有疗效，那蛇油涂抹皮肤皲裂热油烫伤特好用。 真是世间万物皆有所值所用也！ 三 长泰境内有座吴田大石山，山高千米草木茂盛乱石硿多，可供种五谷耕地少，明清山人垒石砌垾开垦梯田小坵的只有谷笪大。上世纪七十年代，吴田山脚有办个广积粮耕山场，有二十几个青年人在此培植柑橘乌龙茶，还养了一些猪鸡鸭，放牧一群不论见到谁总是喊咩妈的黑山羊。场长是一位大城市来上山下乡的知青左长彬。 △陈巷公社知青左长彬锄禾图 夏天傍晚时分群鸟投林，山上的乌脚蚊开始嗡嗡成群袭人，拍死也不飞去，耕山场苦呀。十四岁小羊倌张金星这天很迟晚才回到耕山场，满脸乌云地说：“昨天就发现少一只羊，今天又找了臻久还是找不着。”几个正在吃晚饭青年开始乱猜讲：山羊肯定是锦蛇吃了，以前有人在这山上见过铁桶粗的大锦蛇；这锦蛇一公一母，独吞不让食，没吃着羊那一条蛇还会来。场长听了将信将疑，只好交代张金星以后小心点，大蛇再来时你一个人不要打它，赶紧回来报告。 又过了一个月，一天下午，张金星急火火来到柑橘园，向大家喊叫：大蛇又来缠死一只羊了，我用木棍出力打它几下溜走了。 “场长，我们去把蛇抓回来。” “你们敢抓吗，很危险吧？” “不怕，多几个人去就行。” “那好，这蛇以后还会来吃羊伤害人，抓了以绝后患。” 场长立马带人跟着小羊倌奔走一里多路，来到杂草丛生山坳底，只见一只二十几斤小羊奄奄一息倒在草埔上，没看见大蛇。场员龙成说：“羊在这，蛇跑不远，大家分头找。” 　　没会儿有人喊：“锦蛇在这儿啦！”大家围过来一看，草丛中有个脸盆大洞口，洞不深，一段蛇尾露在外头。 “不要用锄头敲，蛇皮破了不值钱；拿芼草熏烟，用斗笠往洞里煽烟火，蛇会慢慢退出洞，每人按住一段，蛇头快出来时由我来掐住脖子……”这回大家按龙成说的行动起来，龙成守在洞口，蛇头刚退露出来，龙成大钳手死劲掐住蛇颈，蛇嘴吐一尺长信子，嘶嘶出气。八个人扛着大蛇排成一字长蛇阵兴高彩烈走回耕山场，把蛇放进猪笼。这条锦蛇花纹红棕色，鳞片透着斑斓光泽。蛇的小眼睛露出使人畏惧寒冷凶光。大神驾到，鸡飞狗跳退避三舍。 捕蛇者双掌均沾上锦蛇邪膻味，去水池洗三遍肥皂水还是难洗干净。 怎么严惩法办这条大蛇？龙成说：“落实到胃，锦蛇肉汤比猪肚汤好吃。”炊事员说：“县城土产公司有收购锦蛇，卖点钱买扑克象棋乒乓球拍让大家娱乐更好。”左长彬听取大伙意见后说：“听说这锦蛇皮很珍贵，还是卖给国家吧。” 第二天左长彬派了两场员用自行车载到县土产公司收购站，蛇重48斤，收购价每斤七角钱。得到33.6元。买了几副象棋军棋扑克乒乓球拍后还剩十几元，那时猪肉一斤0.75元，择日用这些钱买了十几斤猪肉炒米粉，大家放开胃口会餐一顿，锈迹斑斑胃肠得到猪油润滑，皆大欢喜。 没过多久，吴田山美岭村两青年亦捕获一条腹胀爬不动锦蛇，载到土产收购站过磅七十斤，那时收购农产品没给农民打白条欠款，当面现金付清，两个青年拿着七七四十九元美滋滋走了。没过不多久，关在铁笼内锦蛇不知哪里难受反胃口，呕吐出一只毛茸茸山獐子，失重十几斤，差错这么大怎交账呢？老收购员对补员新来伙计发火道：“你过磅时看到蛇腹鼓胀，怎没扣除几斤起来？你要去给领导讲清楚、写份检讨……” 　　左长彬晚年回忆在乡村十年蹉跎岁月时，有撰写一篇〈吴田山擒蟒记〉，还有作首吟蛇七言诗： 曲身求进万年磨， 修炼为精故事多。 无足偏宜穿棘径， 少鳍不碍渡江波。 成全高祖霸王业， 传颂西湖仙女歌。 荣入炎黄生肖久， 人神互佑享平和。 “烟雨莽苍苍，龟蛇锁大江。”陈毅将军受困赣南炊断粮，有诗为证：“……捉蛇二更长。”牛人的无字天书记载闽山闽水往事真不少，阮也没耐心看完，乙巳蛇年阮也没有什么福星高照新起程，还得照样干老本行摆摊讨米下锅。 （上海老知青左长彬先生对此文给予大力支持，在此表示衷心感谢）2025年2月洪亮写于福建漳州，此文首发于《五里桥文化》公众号。 作者简介：洪亮地址：福建长泰县岩溪镇锦昌路240号手机（微信）：15396352470邮编：363902邮箱：hongxiaoyang250126.com 感谢洪亮老师授权发表，2025.3.3日编发于福建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