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终章

雨夜路人

2025年3月2日，晴

午后的春阳酿着蜜色，将露台镀上一层温柔的金箔。我斜倚在藤编摇椅里，看天际流云如絮，湛蓝穹顶似被濯洗过的青瓷，纤尘不染。枯瘦的紫藤枝在风中轻颤，年轮里蛰伏的往事簌簌而落，在光斑里碎成细小的尘埃。

此刻胸腔里那颗衰老的心脏正以杂乱的节奏撞击胸骨，像是要挣脱这副困住它的躯壳。美托洛尔的糖衣在舌底融化，速效救心丸的苦沁入喉间，却再难驯服这颗凌乱的心。恍惚间听见时光的沙漏在耳边轰鸣——原来命运早已将告别的时刻镌刻在春日的掌纹里。

自妻永眠于城南墓园，百日光阴在香烛明灭间流转。那些化疗时她蜷缩如婴的剪影，辗转呻吟的寒夜，总在午夜梦回时将我惊醒。此刻仰望着同一片晴空，忽然懂得她临终时唇角那抹释然的弧度。想起某位哲人说"猝死是上天最后的仁慈"，年少时不解其意，而今方知这戛然而止的休止符里，藏着怎样慈悲的成全。

双亲皆已化作银河两岸的星辰，岳家檐下的燕巢也空置多年。独子婚礼上白玫瑰缀满圣坛时，我望着新人交换戒指的银光，恍见三十年前妻在筒子楼里为我缝补衬衫的模样。人生剧本的最后一幕，竟在春日里悄然翻到了终章。

城东的东岳庙始终是心头未愈的旧痂。1995年秋初到此地，青石板缝隙里还沁着茉莉香，妻指着远山说："等咱们都长出白发再去朝圣才相宜。"谁料三十载晨昏交替，药罐与病历竟成了生活的主角。直至刷到介绍东岳庙的视频，才惊觉有些等待早已被生死截断。

昨日踏进庙门时，穿堂风正翻动功德簿泛黄的纸页。斜阳从藻井的斗拱间筛落，细尘在光柱中跳着古老的祭舞。香烟缭绕中似有熟悉的栀子香萦绕身侧，恍惚瞥见穿月白衫子的少女在光影里回眸——原来她始终藏在这座城的褶皱里，在每道年轮深处静待重逢。

暮色渐起时，紫藤虬枝在晚照中投下禅画般的影。手机里照片泛着微光：朱门上剥落的年轮，石阶缝隙的野草，飞檐指间的流云——这些她来不及见的风景，此刻都成了寄往彼岸的明信片。

紫藤枝桠在风中画着未完成的素描，那些悬垂的枯枝让我想起妻子最后岁月里嶙峋的手腕。晚风掠过面颊，像极了告别时妻轻抚我眼尾的指尖。此刻终于懂得，所谓往生不过是从此岸的春初，渡往彼岸的春深——而我们终将在永恒的四月天里，续写那本未读完的诗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