搂抱着，却没进一个班……

金溪

　　九年前已是皓发苍颜，我和表弟景树（左）漫步大连星海广场。蓝天翔鸥，白云缀虹，好像仍在诉说着我俩幼时曾揣的那个梦——上学进同堂，哥俩成同窗。不过，回眸梦想成真的路，确如那座跨海大桥的绵长蜿蜒（摄影/李桂梅）。

　　景树驾鹤西去快两年了。我俩是姑舅兄弟，同在丁亥年出生，他小我半年，却先我而去，委实悲惋难抑。

　　2023年3月19日下午，突闻噩耗，我和老伴、儿子迅即驱车去本溪送别。夜沉沉，雾漫漫，我泣吟一首《七律·痛悼景树（新韵）》：

昨日问疾通电话，

今惊西去觅清悄。

泪流难止叠昔影，

心痛如割斥翦刀。

一脉相牵亲表弟，

同窗共墨笃知交。

曾约迟暮赓和曲，

恸问无君谁领箫。

　　奔驹近八秩，兄弟加同窗。近两年了，我时常昼思夜梦，吟诗铺文，聊以寄怀。我俩之间往事很多，这里记述的是，刚上小学那两天的故事。

　　组照中第一幅，是桓仁县东关小学旧址，现已改作幼儿园。第二幅，是在教学区西侧原来的大操场上，兴建了东关小学新校园（摄影/黄志德）。

　　东关小学已并入县实验小学，作为其东关校区（录像/黄志德）。

择 校

1955年秋，我俩到了上学年龄。
　　我家在桓仁老县城东门外，上学自然要就近去东关小学。景树家在桓仁镇通天村马家店屯北沟，按照当时规定，可去位于通天沟沟门的通天小学就读，也可进东关小学。
　　我和景树幼时经常拱在一个被窝，如今上学了，更想天天在一起。同时，就办学条件而论，城里学校毕竟比农村学校好得多。但是，他家离东关小学八里多地，去那儿上学，每天要多走不少路，如遇雨雪，往返更困难。
　　大姑一家与我们家一样，希望景树就读东关小学，这样我俩还是个伴儿。不过，大姑还是把这些困难向景树全盘端出：“进城上学，就得天天要起得更早……你行不行？能坚持到底？”

　　景树瞅了瞅我，又瞧了瞧大姑，不吱声，却点头。大姑当然相信，她的大儿子嗜学如命，吃苦耐劳，说到做到。大姑轻轻地笑了，我俩也搂在一起，蹦了几个高……
　 我父亲乐不可支，给我俩报了名。

　　组照中，上面三张分别是，我俩与我父亲、与我二叔、与我大姑和大姑父的合影；下面这张，是景树春节来我们家拜年，与我父亲、二叔、老姑父和几位弟弟、妹夫欢饮畅聊——从小到大，我俩一直欣享融融亲情。

理 发

报到前一天，我二姨领景树来我家。其实，她不是替我大姑送景树上学。那时小孩念书，并无家长接送，且大姑家孩子多，她天天家里家外忙碌，想送也脱不开身子。二姨家与大姑家同住北沟，她特意进城，给我俩剪头。
　　二姨没有推子，只用剪子。景树挺乖，不声不响，任二姨摆布，不长时间就剪好了。他拿着镜子，左照右照，脸漾微笑。我呢，可就不顺当了，让二姨费了不少劲儿。
　　我小时最怵剪头，推剪碰到头发，就感觉痒酥酥的，扑棱甩甲，连喊带叫。二姨气得又训我，又喊景树的乳名，让他过来帮忙。景树一手按着我的头，一手握着我的手。二姨笑嗔我：你这头“六月猪”太难伺侯，不如“腊月猪”懂事儿。
　　当晚，景树没跟我二姨回去。我俩像以往那样，趴在一个被窝里，悄悄看小人书……

　　读小学没分到一个班，上初中也未遂愿。我们这届五个班，景树三班我二班。不过，初二时，校门前，队旗下，优秀少先队员合影，我俩有了“自主权”——肩并肩站在了一起（第三排左四、左五）。

分 班

第二天，我俩早早迈进校门。校园里没有几个人，操场边的两颗大柳树上，一群小鸟啁啾，欢唱不停。我拣块小石子想打它们，却被景树拦住。他掐了一根柳树枝儿，匆匆做了两个柳哨，我俩冲着鸟儿吹了起来……
　　新生到齐，开始分班，老师让大家按个头高矮排队。“一定分在一个班！”景树比我高点，干脆弯腰蜷腿，趴我身后搂抱着，悄声耳语，“保准行”。
　　没想到，老师却隔一个人扒拉出另一个人，让站到旁边一排。我俩傻眼了：我分在二班，他分在一班。景树跟老师说，俺们是表兄弟，又住在一块，能不能不分开？老师笑答，“那更得分开”！哪懂啊，早知这种分法，不如隔开而站。

　　领书回到家，我后悔得差点哭。

　　父亲下班回来了，给我俩各送一份刚买的礼物——1953年首版发行的儿童版《新华字典》。他说，“没事儿，在不在一个班，不是主要的……”啊？“主要的”？这指的是啥？我俩没敢问，以后才渐渐懂得了。

　　考入高中，如愿以偿——我俩终于分到了一个班。窗隔六载心难畅，桌近一朝意始扬。1968年3月，全班合影欢送三同学入伍，景树拽着我（第四排右三、右二）仍然肩挨肩。

　　缘于众所周知的原因，“老三届”推迟一年毕业，我们高中同窗相携相偎四度春秋。风霜雨雪中，我俩与同学们凝成的纯真友情弥久愈醇。毕业近六秩，大家形散神聚，身远心近。

订 本

午饭后，父亲拿出几张旧画报纸和几卷新买的大白纸，教我俩包书皮、订作业本。那时，许多人家买不起现成本子，都是自己裁订，老师也不像现在作统一要求。

　　包书皮、裁纸都好学，我俩一看就会了，难的是订本子。父亲过会儿还要上班，赶紧先教搓纸捻用于装订。我说，那还不简单，把纸条搓成纸绳就行了。

　　“那样不好看，两头搓成圆线形，中间要压成扁条状，我们单位有些账本都是这样订的。”当会计的爸爸边说边示范，我俩跟着做，不一会儿也掌握了要领。

　　我俩开始“独立作业”，一叠叠纸裁好了，一根根纸捻搓好了。但是，裁好的纸码起来，用锥子一扎眼，一摞纸却左出右进散了花，即便一个人用双手使劲捏着也不行。怎么办？景树灵机一动：“找大点儿的夹子”！
　　我立时反应过来，找到后，用它把戧齐的一摞纸夹紧。景树在纸的另一头上方折出一条直线，用锥子扎四个眼，再分别把两根纸捻穿进去压紧扭实。很快，我俩的作业本、练习本、记事本等都订好了，看上去真挺好看。

　　手足情，同窗情，文墨情，情情融旅屐，念念越关山，步步印云程（摄影/李桂梅 石家家 孙红兵 王峰）。

感 念

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我俩经常用这种办法，自己裁订一些作业本。以至若干年后，我俩的孩子们刚上小学，也学会了这样装订作业本。

　　小小的纸捻也如长长的纽带，让我俩感念不忘：因为它是一种力量，能把不在一处的钉眼串连起来。后来，高中毕业，我俩天各一方几十年，在职时难以经常见面，但手足情、同窗情就像这小小的纸捻，一直把两颗心紧拴一起……

走笔于此，本想收尾，又觉言犹未尽，遂拙诗《七绝·感忆小学不同班（新韵）》，以慰景树安歇天堂：

窗隔百步仍嫌远，

同室攻读最悦神。

稚梦难圆终渐悟，

道合志共更牵心。

　　至今仍堪缺憾的是，小时候家里穷，我俩没去照相馆拍过合影照。不像现在，几乎人人有手机，走到哪儿殾能随手拍照录像。本文穿插编排的我俩合影照，是从后来拍的许多照片中挑选的（摄影/李桂梅）。

　 【说明】听说我想要东关小学校园照片，黄志德特意开车到那里，又拍照又录像，传了过来；高中同学那组拼图中，有两幅创意组照，系赵志良前几年精心设计制作；在此，向这两位老同学遥致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