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龙栖湾

卿云

　暮色像一滴墨坠入清茶，温柔地晕染开来。龙栖湾的海面此时静得让人心颤，仿佛连浪花都屏住了呼吸，生怕惊碎这一池琉璃。天际的蓝渐渐沉郁，像被时光浸透的旧信纸，云絮却愈发恣意，红的似相思豆熬出的胭脂，暗蓝的若打翻的砚台，白的则像故人衣袖上未化的雪沫。

　　忽而天边烧起一场无声的火。落日将金箔碾成齑粉，漫天扬洒，云层便成了泼彩的纱帐。最浓烈的那片绛霞恰似嫁衣的裙摆，拖着长长的流苏坠入海里；那晴泠碧空的鱼鳞纹，又似一排排古代宫殿的瓦烁，层层叠叠，展现出一片片相思的记忆；稍远处几缕淡金的云丝，倒像是谁用簪子勾出的泪痕。海面把万千光华都揽进怀里，碎金在波纹间流转，恍若游子衣襟上跳动的烛光。礁石上垂钓的老翁成了剪影，鱼竿弯成问号的弧度，钓起一尾粼粼的乡愁。

　　咸涩的风掠过睫毛时，忽然裹来一串遥远的笑。那云隙里透出的孔雀蓝，多像她旗袍领口未系的盘扣；天边游弋的珍珠白，又让人想起她腕间叮咚的玉镯。鸥鸟掠过水面，翅尖蘸起几点银星，恍惚竟似那年离别时，她发间斜插的玳瑁梳子反射的微光。潮声在暮色里渐渐绵长，一声声都是未说尽的絮语。

　　晚霞最绚烂时，整片海湾都成了琥珀。浪花在礁石上碎作琼屑，每一粒都裹着褪色的诺言。南天忽而飘来半片羽状的云，被余晖染成烟紫色，恰似她寄来的信笺上洇开的墨渍——那封信在海上漂了太久，字迹已化作蝴蝶，扑簌簌落进咸湿的风里。

　　暮色四合时，天海交界处还剩最后一缕金线，细如她绣在手帕上的并蒂莲。潮水漫上沙滩又退去，留下蜿蜒的水痕，像是欲言又止的笔迹。远方的渔火次第亮起，明明灭灭如散落的红豆，而海风仍在礁石间穿行，把七色暮光纺成透明的茧，将天涯与咫尺都裹进同一片温柔的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