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脚下自有答案,厦马威,喜欢你就跑(2)</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二、慕士塔格</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株洲田心,夕阳斜照下,机车新厂房闪闪发亮。大操场有不少人嬉闹、踢球,还有些人在跑步。阿炅把西装放在一边,坐在台阶上,换上跑鞋。这是2023年春天的一个傍晚,刚参加完一个冗长的会议,裤脚还沾着会议室的烟灰。"一会儿你到大操场来找我,我先跑几圈。"发完信息给我后,他把手机一扔,跟往常一样,运动表调在心率界面,开跑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天早晨,在河西湘江步道,我已经跟几个小伙伴跑了12公里。而前一天回田心,在北京上飞机之前,我问他来不来,他说“不了,我跟不上”。我知道,2016年以后,他再也不跑10公里以上的长距离了。不过,在我看来,除了跟不上,还有不喜欢,他不喜欢群跑,不愿意掉在别人后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90年代初,我们刚认识,阿炅给我的印象是,说话语速较慢,轻声细气,不事张扬、爱跑步(这很另类)。他喜欢晚上在大操场跑,那时候还是煤渣跑道,常常引得旁人围观。小城流传过这么一个故事,一位下夜班的火车司机,夜里3点多,看到大操场昏暗的路灯下还有人在跑步,他走过去,一看,是阿炅。他问阿炅,“小伙子,你不睡觉的吗?”“我跑完最后几圈就收工。”“你要跑多少圈?”“125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不久后,我来到大操场,坐在台阶上,等他跑完。虽说跑道上各色各样的运动人不少,把他从中认出来并不难。他的跑姿很特别,腰板挺直,低抬腿、小碎步,配速应该在7分钟以上。盯着看他的跑姿,我的脑袋里蹦出了另一个画面:7年前的奥森公园,入坑跑步半年后,我和博蒂由他领着,练习长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是2016年5月的一个周末,公园的塑胶步道上,慢跑、快走的人流络绎不绝;步道两边,连翘花、海棠花正竞相开放。</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挺身抬头,不要有多余的动作。半马要跑两万多步,一个微小的动作,重复两万次,耗能都会巨大。”在这个雾色浓重的清晨,阿炅手握水袋,一会儿前一会儿后,边跑边作提示。同为小白,我和博蒂当他堪比大神,他的每句话都是箴言。第一次跑21公里的长距离,我俩又兴奋又紧张。</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于我,还有一个无比难忘的一刻:在跨越北五环,穿过布满鲜花绿植的廊道时,他和博蒂交谈着,并肩跑在我的前面。看着他粗壮的小腿肚子,不禁心生羡慕,“还需要跑多少公里,我才会有他这样的肌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感到枯燥的时候,可以听听音乐。”阿炅扭过头来,顺手摘下他的无线耳机,递给我,“你试试。”他说。耳机里传来的歌声,我很熟悉,是台湾歌手郑智化的《水手》,“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北园三圈,南园一圈下来,距离超过了21.5公里。三个人都是大汗淋漓,背心可以拧出水来。在南门大石广场拉伸的时候,博蒂说,“没想到,这么快就完了。还有点意犹未尽呢。”阿炅说,“半马难度不大。圈里都说,半马不是马。”我说,“我们是不是也去跑一场全马?”博蒂也跟我一起望向阿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跑全马要有足够的跑量积累,至少要有半年以上的准备时间。如果咱们从现在开始,元旦跑厦马,是来得及的。试一试?”</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他顿了一下,接着说,“月跑量达到180公里,这是基本指标。其它的我来帮你们准备。哦,还有,赛前训练,要跑一个30公里以上的长距离,lsd,我们到时候提前约一下,我陪你俩跑。”听到我们想跑全马,阿炅脸上绽开了笑容。独跑二十多年后,终于等到下线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而后,经过奥森公园南门出口,跟我走在一起的时候,他低声问了一句,“你放弃登山了?”我说,“这不好说。不过我好像喜欢上跑步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嘿,教授。”阿炅一声喊,把我从奥森拉回到了眼前的操场。他正从跑道上走过来,朝我招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还是那个阿炅,表情木讷的阿炅。看到他蓝T恤领口的一圈汗渍,泛白的鬓角,这个念头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跑了多少?”我问,“15圈,每次都这样,不能多了。”他答。我接着说,“你要不要先去冲澡?”“不用,没怎么出汗。如果你还不饿,我们就在这里坐会儿?”</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和他并排坐下,面向操场。近处是三三两两、或跑或走的人们,不时还有呼唤同伴的尖叫声;稍远处是灰白色的机车厂房;再远处,青山如黛,落日的一抹余晖照亮着天边的云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教授,这次找你,是有个问题,我拿不定主意,想请你帮我开导开导。”他边说边从包里拿出两瓶水来,递一瓶给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有一份给公司股东会的提案,要求改组公司董事会。起念这个想法,至少是两年以前,准备材料也一年多了。什么内容你想知道吗?”他扭头问。</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他和董事会的纠葛,就像一张纸的两面,哪能说得清。我说我不想知道。“你不知道也好。我的问题是,该不该把这个材料拿出来?太纠结了,我这半年多来经常失眠,就是这事儿放不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如果拿出来,你考虑过后果吗?”我问他。“我当然想过。要么现任董事会解散,要么我被解雇。”“哪种可能性更大?”“五五开吧。”他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依我看,就算了吧。董事会真有问题,别人也会看出来,你又何必当出头鸟呢?况且,咱也不年轻了,守住这份工作,业余去作自己喜欢的事情,登山、跑步,不更好吗?”息事宁人,是我的一贯风格。</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要放在以前,我肯定不会搞提案,因为不管别人怎么阴我,我都不在乎。但是,经历过2016年那次死里逃生以后,再也不能跑马拉松、再也不能去登山,我慢慢感到,内心失去平衡,某种信念垮了。”他面无表情,语速很慢,一字一顿。</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阿炅嘴里“死里逃生”的跑步,就发生在2016年国庆节那一天。这天清晨,天刚亮,按照厦马备赛计划,他带我和博蒂,在株洲万丰湖,跑30公里的长距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开头一切都很顺利,由阿炅控制速度,配速630,我们三人一直跑在一起。不久,太阳出来后天气有点热,这也不碍事儿,一路都有树荫。可在刚跑完第四圈,28公里后不久,阿炅腿开始打晃,踉跄几步后,突然身子一歪,跌倒在步道上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慌乱中,我们赶紧把他挪到路边的长条凳上躺下,一边拨打120叫急救车。一个小时后,从医院传来的消息是,他患有先天性心脏瓣膜狭窄,长时间高强度运动无异死敌。这次能够救回来,是万幸。</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你说的信念是指什么呢?”我问他。</p><p class="ql-block">“我也说不清楚。但是信念的意义我知道。打比说,小时候,你和别人打架,不管对手多么强大,你都不怕,哪怕打不赢,也敢打,为什么?只因为你有一个武力超群的父亲,即使他从来也不曾出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跟着他的思路,我脑回路一闪,“我父亲有没有武功我不知道,从来没有为我出手是真的。”这话我没有说出来,因为他很小就没了父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和登山、跑步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还是没有猜透他的心理。天色已经黯淡下来,灯光下,还在大操场活动的人已经不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么说吧,还记得2015年,在我家里我对你说过的话吗?那时候刚从四姑娘山下来,心气正旺,而且还有了下一个目标,慕士塔格。也许,正是一次次挑战了这些看起来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在对抗这个世界,对抗纷争的时候,我才有底气说,‘何必瞻前顾后’。自从身体出现问题,那些目标消失以后,我的世界,就一切都变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他的话说到这里,让我想到了2017年元旦,我第一次完赛厦马。于我,那也曾经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目标。厦马也改变了我,是不是让我更有底气不好说,多了一些少年气的自负,“我不在乎”,那也是真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我们起身,离开大操场的时候,阿炅说,“和你说这些,我也没有想要答案。只是,因为你懂,说出来,心里舒坦些。所以说,要谢谢你。”我没有回应他,应该说谢谢的人,是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去年初,在和公司董事会干架半年多后,他选择了离职;年底,一家面向青少年的户外运动训练营在株洲成立。他的公司名叫“慕士塔格”。</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慕士塔格峰位于南疆,也被称作父亲山。</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