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故乡二月二（散文）

平书宪

难忘故乡二月二

“二月二，龙抬头，大仓满，小仓流。”每至农历二月初二，这句童谣便会在我心中轻轻响起，那些尘封在心底的琐碎画面，像丝线般缠绕，悄然将我拉扯回洋溢着暖煦与喜乐的故乡，又轻柔地牵系着我，回溯至那段只能在回忆中反复摩挲、再也无法触及的童年岁月。

在我的家乡鲁西南农村，二月二的风俗犹如一幅绚丽多彩的民俗画卷，每一笔都勾勒出浓浓的乡情。剃头，是二月二不可或缺的习俗。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人们相信剃头有着“龙抬头”的美好寓意，象征着气冲云霄、焕然一新。小时候，爷爷总会带着我，穿过蜿蜒的乡间小路，前往白虎集找剃头匠蔺三立理发。一路上，爷爷总会给我讲着古老的传说：龙是中国的至尊之物，在二月二这一天剃龙头，不仅是向龙神表达敬意，还能祛病驱邪，保平安。那时候，我虽听得似懂非懂，但心里却满是对这传统习俗的敬畏与期待。到了理发店，小小的店里早已挤满了人，大家脸上都洋溢着节日的喜悦。剃头匠蔺三立手持推子，动作娴熟地为每一位顾客修剪头发，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完成一件神圣的使命。我坐在椅子上，看着头发一点点落下，心中满是对新一年的憧憬。

填粮仓，是二月二最隆重的仪式。在这一天，乡亲们都会将粮囤填满粮食，象征着丰收和富足。娘会小心翼翼地将粮食装进粮囤，嘴里还念念有词，祈求着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而我最喜欢的，便是和娘一起“围仓”。我们用草木灰在院子里一圈一圈地画着，那些圆圈仿佛是一个个盛满粮食的囤仓。画好后，娘会在里面放上黄豆、玉米等粮食，看着那满院子的“囤仓”，我仿佛看到了秋天丰收的景象，心中满是喜悦。撒灰辟虫害也是必不可少的环节。娘会用草木灰在院子里画上一个个圆圈，再撒上黄豆、玉米等。娘说:“咱这样做，就可以驱虫害，保佑粮食大丰收了！”我像一个小尾巴，跟在娘身后，学着她的样子撒灰，虽然画得歪歪扭扭，但心中充满了成就感。

二月二，在我的家乡还流行一种传统名吃——炒豆子。娘说:“炒豆子就是炒蝎子爪，寓意着辟邪祈福。吃炒豆子，也就预示着春天开始了！”我小时候，一旦过了元宵节，就开始盼望着二月二的到来，一准能吃上炒料豆。这天，家家户户都会准备沙土与面团来炒豆子。沙土，是炒面团与豆子的最佳搭档，用它炒出来的豆子又香又脆。虽然我不知道其中的原理，但在我心中，那沙沙的口感、浓郁的豆香，便是童年最美的味道。头天晚上，娘就会开始忙碌，炒豆子的香味弥漫在整个屋子里，让我馋得直流口水。我总会在临睡觉前，偷偷在衣服兜里装上一把豆子，第二天带到学校和小伙伴们分享。到了学校，教室里弥漫着豆子的香气，大家互相交换着自己的“宝贝”，有甜的、有咸的，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最有趣的是，上课的时候，老师进了教室门，偶然间发现讲桌上放了一把一把的料豆，即使是最严肃的老师，也会情不自禁地笑一笑，那笑容里满是对学生们的疼爱与包容。下课了，模样好看又好吃的豆子很快就被大家分吃一空，得到大家表扬的小伙伴满脸骄傲；而那些炒得不好看或不好吃的豆子，就无人问津，带这种豆子的小伙伴会一脸沮丧，心里大概都在期盼着，明年让自己的娘能把豆子炒得更好些吧。

除了炒料豆，二月二摊煎饼也是娘的拿手好戏。娘用三合面搅出稠稠的面糊，铁鏊子烧得泛青，面糊浇上去便腾起白雾。娘摊的杂粮煎饼特别好吃，那金黄酥脆的外皮，裹着丰富的馅料，咬上一口，满满的都是家的味道。煎饼做好后，娘总会挑选出最好的几张，让我送给胡同南头的沙奶奶。沙奶奶无儿无女，生活不便，娘经常照顾她。那时候，我并不懂得什么是善良和关爱，只是觉得能帮娘做些事情很开心。我捧着热腾腾的煎饼往沙奶奶家一路小跑，青石板上映着歪歪扭扭的脚印。沙奶奶蜷在枣木椅里，枯枝般的手接过煎饼，眼角的皱纹便开出菊花。她说这是"龙鳞饼"，吃了能沾龙气。我望着她缺牙的嘴慢慢嚅动，忽然觉得二月二的黄昏特别绵长，长得能装下所有无依的暮年。

在娘的口中，二月二还有许多禁忌。比如这天忌针线，村里无论男女都不能做针线活，以免伤害到龙王，影响其降雨能力；忌洗头、洗衣服，避免打扰龙的苏醒，伤到龙皮或龙头。小时候的我，对这些禁忌深信不疑，总是小心翼翼地遵守着，生怕犯了忌讳。

如今，我已离开故乡多年，在城市的喧嚣中忙碌奔波。虽然再也没有机会和娘一起围仓、炒豆子，品尝娘做的杂粮煎饼，但故乡的二月二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深处。那些古老的风俗、温暖的亲情、纯真的童年，都成为了我心中最珍贵的宝藏。每当二月二来临，我都会在心中默默回味故乡的味道，回味那份浓浓的乡情，让心灵在回忆中得到慰藉和滋养。

（此作品发表于2025年2月香江文艺出版社《现代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