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了。从木扇门窗缝隙透进来的微光,点染得小土窑一片朦胧。</p><p class="ql-block"> 躺在土炕上的我伸了个懒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好一会儿才灵醒过来。扭头看了看身旁的同伴,他们都还在酣睡之中。或许他们与我一样,前半夜辗转难眠,后半夜才进入梦乡。</p><p class="ql-block"> 望着坑凹不平的窑顶,我怔怔地一阵发呆。回想起昨天这个时辰,我还躺在家里那熟悉的小床上。从城市,到农村,从学生,到农民,一夜之间,一切都发生了转变,犹如梦境般虚幻,却又是这么真实。此时此刻,想起城里那个早就呆腻了的家,不由生发出一种独特的亲切、温馨的感觉。</p><p class="ql-block"> 是我穿衣起炕发出的声响,惊扰了4个同伴的睡梦。他们醒来后纷纷诉苦,说昨晚遭到胡蹦乱跳的虼蚤的叮咬,浑身痒得久久睡不着。这也难怪,刚从城里来的几个小鲜肉,怎能躲过乡下生猛碎跳蚤的侵袭。或许是我皮糙肉厚,才没有得到它们的青睐,实属庆幸。</p><p class="ql-block"> 就这样,我们5个插队新知青,在大泉土窑洞里的土炕上,度过了第一个难眠之夜。</p><p class="ql-block"> 三月的风煦煦地吹着,早晨的太阳暖暖地照着。院子里溜达的我们,心中的愁闷也消散了许多。因为没有水,刷牙洗脸也就只能省略了,只是不争气的肚子却咕咕咕地叫了起来,期盼着能早点到社员家里吃派饭。</p><p class="ql-block"> 但我心里清楚,这个时辰,社员们还正在地里干活呢。因为农村与城市作息时间不同,饭点因此也不同。城里分上午下午,人们吃完早饭才去上班上学。而农村分三晌,社员们头晌收工后才吃早饭。记得上中学时,学校曾组织学生去窑店公社刘家沟和西毛大队支援三夏,帮助收麦,生产队便让我们在社员家里吃派饭。晚上吃完饭后,管饭的主家还让每人带走两个蒸馍,留做明天早上吃。</p><p class="ql-block"> 大约到了9点多钟,社员们陆续放工回来了。不一会儿,田队长领着一个小男娃走进了大院。他派万钧和振国去小男娃家吃早饭,然后带着保平、志安和我一起出了院门,走向西边的沟道。</p><p class="ql-block"> “今天王岁娃家给你们管饭。他家条件比较差,饭不好也别弹嫌。”听田队长这么一讲,我们便连忙说:“能吃饱就行。”</p><p class="ql-block"> 沟道口西边就是王岁娃的家。没有院墙,两孔不大的窑洞外是一个鸡窝,旁边堆满了枯黄的苞谷杆。一位中年汉子呲着黄牙笑嘻嘻地在窑前迎接我们。</p><p class="ql-block"> “岁娃,今儿好好招待这些下放学生,叫他们吃饱吃好。”田队长高声说道。</p><p class="ql-block"> “没麻达,管饱。”岁娃笑着答应,并招呼我们进了窑。只见窑里3个小男娃正蹲在地上玩耍,见我们进来便都站了起来。岁娃朝大男娃头上拍了一巴掌,吼道:“去去去,看你妈饭做停当了么。”娃娃们便跑了出去。</p><p class="ql-block"> 这时,岁娃掏出一盒皱巴巴的“羊群”烟让我们抽,我们都摆手说不会。于是,他指了指炕沿让我们坐,然后扭身出了窑。</p><p class="ql-block"> 我们站在那里,透过昏暗的光线吃惊地看到,不大的窑洞内空空荡荡。土炕上铺着破损的凉席,上面凌乱地堆着一床烂棉被,炕头放着一只旧木箱;窑壁上糊着发黄的旧报纸,上面贴着一张毛主席像;窑里头除了一个旧板柜,再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了。望着眼前的景象,我心里沉甸甸地,想不到这家人的光景这么寒酸。</p><p class="ql-block"> 于是,我们不约而同地出了窑门,长长地出了口气。听着厨窑传出拉风箱的扑踏声,看着两只母鸡在地上低头刨食,我的肚子更饿了。</p><p class="ql-block"> 不一会儿,岁娃走出厨窑,招呼我们进窑吃饭。只见他从窑角落搬出一个上大下小、一米二见方的四方浅木盆,底朝上扣在地上。这是什么家具?从来没见过。后来才得知这大木盆叫木函,是农户盛粮的用具。这时,娃娃们端着盛满苞谷糁的粗瓷大碗放在木函底上。接着,大男娃又端着一个旧搪瓷盆进来了,盆里盛着七、八个冒着热气的苞谷面锅沓和一把木筷子。</p><p class="ql-block"> “大牛,快去把辣子碗端来。”岁娃指拨完大男娃,又对我们说道:“都饿了吧?快来吃吧。”于是,我们便围着木函趷蹴了下来。我拿起一块锅沓沓从中掰开,夹上“饭桌”上唯一的“菜”酱油拌辣面子便吃了起来。不一会儿工夫,我的双腿就开始发麻了。于是,我只好端着瓷碗站着吃。 也许是饿了的缘故吧,觉得稠稠的苞谷糁和松软的锅沓沓都挺香的。</p><p class="ql-block"> 在闲聊中得知,岁娃因家庭贫困,快30岁了才娶的亲。由于媳妇身体有病,干不了农活,3个孩子又小,全家全靠他一人干活挣工分,是队上多年的超支户,日子过得很是恓惶。</p><p class="ql-block"> 吃完饭刚回到窑里,万钧和振国也回来了。听了他俩讲述那位社员家的状况,与岁娃家相比好不了多少。我们不禁感叹,乡亲们的生活咋这么苦呢?</p><p class="ql-block"> 到了 晌午,岁娃家打得是苞谷面搅团,酸辣汁汁浇在碗里,上面漂着少许葱花和油星星。尽管味道不咋地,但我还是吃了两碗,把肚子撑得胀鼓鼓的。</p><p class="ql-block"> 吃完晌午饭刚回到窑里,田队长便走了进来。他对我们说,队上经过研究,将你们5个新知青定为三等男劳,每天三晌记8分工。说完,就派我和保平后晌去买灶具。于是,我俩找队出纳借了钱和架子车,去茂陵火车站对面的马泉供销社购买了蒸笼、面盆、水瓢等灶具。来回十几里路,回到队上已是饥肠辘辘了,难怪社员都把苞谷面搅团叫“哄上坡“。晚上,岁娃家做得是苞谷面发糕加拌汤。一整天的苞谷饭,吃得我胃里直泛酸水水。</p><p class="ql-block"> 在随后的几天里,我们分别在其他社员家里吃派饭,看到家家缺粮、少油、无菜更没钱,能吃上一碗汤面条就很不容易了。我想,城里居民每月都有定量的粮、油、肉供应,而农村以种地为生的社员们,又有什么生活保障呢?</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才知道,队里原先想安排几家条件好一些的农户管饭,但岁娃等几户争着要管,为的是得到少的可怜的一点粮钱补贴。</p><p class="ql-block"> 自已开灶是当务之急。我们向队上借了些麦子、苞谷和棉籽油,自已淘麦、晒麦、磨面,又借来背笼从队上麦秸垛背回些麦草。当一切置办停当,我们的集体灶终于点火冒烟了。</p><p class="ql-block"> 回想这几天我们串街进户吃派饭,品尝了农村生活的艰辛和不易,感受到乡亲们的淳朴和真情。我想,在城里读了十年书的高中毕业生,是应该在农村这个广阔的天地里,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而这再教育的第一课,就是要学会劳动吃苦。学吃苦,就先从学“吃饭”开始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25年3月写于桂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