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正月初二，黄玉兰就在没过门的婆家呆了一晚。</p><p class="ql-block">初三刚吃过早饭，黄玉兰便着急忙慌地要回去。按老家的规矩，没过门的姑娘不宜在婆家久留的。考虑到玉兰今年结婚，她父母才勉强答应韩大安父母的请求，允许女儿去婆家拜年的。</p><p class="ql-block">估摸黄玉兰走不了多远，韩大安趁家里人没注意，假装去茅厕解手，便撂下往自家山拐地送土杂粪的担子，抄近路追了去。</p><p class="ql-block">亲事说好有三个年头了，实在话说，韩大安真的记不清黄玉兰的模样。加上看家时打个照面，拢共不到三四回。见面时，总不敢正眼细瞧，想看也只能忍着。去年底，韩大安父母托媒人向黄家提了来年娶媳妇的想法。黄家没有为难，说男大女大的，家里这么多孩子，交掉一个算一个，这样肩上的担子也就轻一点。这不，如今也不忌讳啥的了，没过门也允许女儿去畈上婆家拜年。</p><p class="ql-block">韩大安家住北畈小街后面，往黄玉兰家去，黄玉兰家住南畈里山岭，可以从街面走，也可以绕开街走。想着黄玉兰一定会在街上溜一圈的，韩大安便从屋后绕过山旮旯沿着畈心石子路急驰。要是过了黄玉兰前头，就再回头走，一定能碰见她的。都说黄玉兰不仅干活麻利，长得也漂亮。这会儿没有其他人在场，一定好好瞧细细看。</p><p class="ql-block">初三的阳光暖洋洋的，通往黄玉兰家须过一抹狭长的平畈，较宽的石子路是曾经山上驻军修的，偶有三五结队提着糖果拜年的走过。责任田到户没几年，如今属干冬湿年下的好时令，麦地及油菜田时不时能望见劳作的人。球鞋面上粘有几小块土杂粪的污迹，韩大安跺了跺脚，惊飞了油菜地埂边的麻雀，本来想去换双新布鞋的。</p><p class="ql-block">韩大安低着头三步并两步快奔。终在石子路拐弯进山坳处，瞧见了黄玉兰的背影。</p><p class="ql-block">“你咋跑这么快？我还以为你在逛街呢！亏得我刚才小跑一气。”</p><p class="ql-block">黄玉兰没搭腔，甚至连头都没回，径直前行。韩大安有点郁闷，心中老大不快：真有这么封建的人，都啥年代了，思想还如此守旧。</p><p class="ql-block">“这几天街上电影院放《小花》跟《被爱情遗忘的角落》，特别好看。你咋不在俺家多玩一天，也好让俺妹她们陪你看一场。”</p><p class="ql-block">黄玉兰仍然没回应，韩大安觉得是不是自己太随意了，也许山沟里的女孩子就是这样害羞。反过来又想，管你理不理我，你今年冬终是要嫁给我的。</p><p class="ql-block">黄玉兰似乎走得急些了，韩大安说话间有点气喘吁吁，但仍想找话茬说，他不相信黄玉兰能一直不开尊口。他一个快步贴近黄玉兰，随手接过她手提的小网兜。网兜里是黄玉兰临走时婆婆买的毛巾香皂雪花膏等，另有二斤纸包装的红糖也在其中。</p><p class="ql-block">“我来帮你提，看你手勒的。”</p><p class="ql-block">“你咋这胆大，这离俺家只有六七里了，俺大队的人有好些亲戚都在这畈东西住。要是有熟人碰见了，俺俩算是咋回事呀？人家不谈念死了呀？再说了，俺伯俺妈要是知道我跟你一道走，还不打断我的腿呀？！”</p><p class="ql-block">说话时，黄玉兰脸涨得通红，但仍未抬头，只斜视一眼。韩大安放肆地细瞅，黄玉兰一头黑发遮盖着半拉脸，透着浓浓的红晕，甚是诱人。</p><p class="ql-block">“哎呦喂，你说的太严重了吧！俺们不讲电影里的那套啥子恋爱了，就简单直接来说，你是我未婚妻没假吧？男的陪伴保护女的，咋就丢人了呢？”说完话，韩大安便在黄玉兰手上使劲攥了一把，吓得黄玉兰连连后退。</p><p class="ql-block">“弄啥嘞！你害不害羞呀？看样子你平时也不是啥正经人。”</p><p class="ql-block">韩大安有点尴尬，挠了挠头。见黄玉兰半拉脸涨得通红，便不忍直视。本想偷笑来着，却又怕恼了她，说不定她会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搧自己一个嘴巴子呢。</p><p class="ql-block">韩大安把眼光移向对面的小山包旁，一块裸露的石皮被太阳照得闪亮。山包旁的一户人家来了拜年的客，狗叫的起劲。</p><p class="ql-block">“好吧，听你的，你前走，我后面离一截跟着，像是给你丢多大脸似的。本想着跟你一道去给未来的老丈人拜年呢！这事整的，让你老大的不痛快！”</p><p class="ql-block">“你还胡说，我真就不准你跟我一道走了！”黄玉兰这次算是抬起了头，四目相对间，韩大安顿时心旷神怡心瑾朦胧，怪不得玉兰脾气大，她真的好看呢！那双大眼珠子，水灵灵的，会动会说话呢！</p><p class="ql-block">黄玉兰前头走，韩大安屁颠屁颠跟着。这次跟得紧了，倒没见黄玉兰不高兴而发火。</p><p class="ql-block">一口气走了三四里靠山小路，一座不大的山被抛在身后。路旁一块斜坡地，黄玉兰停了下来。估摸着离黄玉兰家不远了，韩大安递过去网兜，顺势牵过黄玉兰的手指捏了捏，黄玉兰又惊恐摆脱掉。</p><p class="ql-block">“我给你一样东西，看你紧张兮兮的样。”说着，韩大安从中山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块白底红花的新手帕，往黄玉兰袄口袋塞。谁知黄玉兰看都没看，掏出来就扔在坡地上。</p><p class="ql-block">韩大安有点局促，笑了笑。</p><p class="ql-block">“是不是快到你家了吧，你不敢让我跟着你了？”</p><p class="ql-block">黄玉兰侧过身看了他一眼，便又低下了头。</p><p class="ql-block">“翻过这道坡，走不远就到俺家了。要不行，你就到俺家吃过午饭再回去。今天正月初三，俺家肯定人客多，只要你不害怕。”</p><p class="ql-block">“哈哈哈，去你家吃午饭，你说真的假的？我一个大小伙子，有啥怕的？”</p><p class="ql-block">韩大安立马又苦笑一声：“你是将我军呢！天下有谁不想走老丈人家呢？可今天是真的不能去了，一来我空着手呢，你就拿八抬大轿抬，我也不敢去的；二来，我今天主要是想借送你的机会，好好看看你，好好跟你说说话的。”</p><p class="ql-block">“你就脸皮厚！”黄玉兰的脸又红了。少顷，她又低声道：“俺家没人稀罕你带啥礼物的。俺伯俺妈最疼我，我要是不说你啥，俺家便没人敢说的。”</p><p class="ql-block">说完话，黄玉兰便拿正眼瞅着韩大安，韩大安倒显得有点局促了。</p><p class="ql-block">“俺伯也夸过你的，说你是个读过书的。今天中午你就到俺家去，我保证没人敢说你啥的！”黄玉兰说的很真诚。</p><p class="ql-block">“不敢不敢，真的不敢呢！”韩大安退后一步，一脚绊在坡边石块上，一个趔趄。见黄玉兰仍目不转睛地看他，他更显拘谨。</p><p class="ql-block">“胆小鬼！”黄玉兰声音不大，但听着很有劲。只见她快速捡起坡地上的那块花手帕装进口袋，头也不回，径直朝家的方向奔去。</p><p class="ql-block">韩大安好像没有愣过神，咋就这样走了呢？应该还有好多好多的话要说的，这山里的人啊，真的太没情调了。可惜了，路上想好的热心话一句都没来得及说。</p><p class="ql-block">韩大安双眼直勾勾盯着，直到黄玉兰的身影消失殆尽，也没见她回眸一瞥。心想，这山里的女人，心真是又硬又狠。</p><p class="ql-block">韩大安如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坡地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四十年后的皖西龙锦大酒店，三个儿女为韩大安黄玉兰举行了红宝石婚纪念活动。大家庭十几口，与各路亲友欢聚一堂好不热闹！</p><p class="ql-block">二零二五，二月初一初稿于浙江义乌佛堂镇清韵里小区三栋三单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