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痴老周

静心

　　老周是雕花楼晨练最早的老人，一把轮椅，一个布袋，一个音箱，一个话筒便是老周晨练的家当。布袋里装着歌词本，身旁还伴随着一只可爱的小京巴。

老周老得不像话，京巴狗也老得不想动。通常是蹒跚走路的老周推轮椅，轮椅上坐京巴，遇着一些打招呼的人问起小狗，老周都会说:“我家‘奇奇’老啦，今年12岁了，每天狗粮小米虾伺候，伙食比我们老两口好。”

老周放着音乐推着轮椅走到六角亭就不走了，接下来就是脚搁在亭边美人靠椅上弯腰压腿，然后扩胸扭胯，一系列运动下来，便推轮椅回到长廊避风处，坐在公园提供的竹椅上手持话筒开唱。

老周唱歌不按常规出牌，往往想一出是一出，没有伴奏，没有前戏，这边《绣金匾》还没结束立即又拐到《太阳出来喜洋洋》，天南海北的唱，从红歌唱到民歌流行歌草原歌情歌等，而且没有话筒不开唱。有时，老周也和年轻人一起飙歌，一首接一首，疯劲儿上来，他唱的每一首歌每一个字都好像使上平生最大的力气，听得雕花楼保安心颤颤，生怕一口气上不来惹麻烦。行家一开口，便知有没有，老周一开口，方圆十里没有一只狗，狗都都吓跑了，当然他的狗有了免疫力。作为每天在这里打工的我必须无条件接受他的噪音，天长日久倒也习惯了，一天不听，便会产生不好的预感。

初次听他的歌我是由感动到敬佩，“太阳出来喜洋洋哦喽喂，挑起个扁担呦——上山岗哦……！”公园长廊里，老周坐在轮椅上略带深情地对着太阳目光微闭摇头晃脑，歌声里透着沧桑，带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小狗奇奇乖巧的坐在他怀里，一会儿仰头看着他的主人。我被这一幕所感动，八十多岁的人了，还有如此雅兴。曾经我也是唱歌发烧友，随着年龄的增长，五十几岁的人了，现在对所有爱好都失去了兴趣，每天活得心如止水波澜不惊，老人对生活的热爱真正超乎我的认知。

有时我扫地经过时会跟他随聊，我问:“老老您今年多大了？”他说:“唱歌锻炼肺活量呢。”原来老周耳背，答非所问，需要大声说话才听得见，他的朋友说他是间歇性耳聋。

公园里三三两两玩耍的人多了，都是些掼蛋的，跳舞的，还有抖空竹的，也有个别看掐头的。

老周看人多声音就止住了，开始跟其他老人牛头不对马嘴交谈起来。有的老人是促狭鬼，他们学老周唱歌，大声问老周是不是你妈没了在哭丧呢。老周选择性耳聋，自顾自的跟其他人聊天。

我一般不去主动唱歌，因为我也担心人家那么问。

直到有一天，老周指着一段音乐视频问我上面写着什么字，我就读给他听。老周说这首歌很好听，可惜没有歌词学不会。我说简单，等我抽空抄给您。

当老周看见我那龙飞凤舞的大字后感激不尽，问我可喜欢唱歌，我点点头。他递过话筒，我立即唱了一段黄梅戏《天仙配》选段《互表身世》，周围的人向我投来赞许的目光，老周更是精神焕发眼里有光，连声夸赞:“不简单，不简单，学多久啦！”我说记不清，小时候学的。

老周说他一首歌能学几天，有时唱着唱着就被他老伴赶出来了，所以就到公园唱。早上七点和老伴带着狗一起出发，老伴儿在广场跳舞，他就唱歌。老周喜欢将声音拧到最大，他播放的第一首歌永远都是“铁门铁窗铁锁链，我站在铁门望外边……。”他说唱歌好，唱歌能使人快乐，唱歌与人没有纷争，他就爱和唱歌的人交朋友。

自从老周知道我爱唱戏后，以后的节目单里就多了黄梅戏和京戏，而且唱得更起劲了。有时唱得摇头晃脑，手也跟着打节拍，满是皱纹的脸上笑成一朵大菊花；有时呢又唱得声嘶力竭，声音像破锣，音跑得厉害，任凭自己的喜好发挥。有时看见我还故意将声音放大，头也摇得更厉害了，那夹着浓浓乡音的歌曲通过他没牙漏风的输出确实听得人忍俊不禁。老周将shan唱成san，将heng唱成ong，将“di”唱成“qi”，就这种唱法硬是将大中华歌曲唱成了高港民歌。我大声说:“周老老，你试试用普通话唱呗。”他洋洋得意的说:“我唱的就是普通话。”尽管老人歌声不耐听，但是他会的歌太多了，我不得不佩服他，这么大岁数，脑容量竟然还能装下那么多歌词。

偶尔跑来几个吃早点的年轻人，他们听见了便相视而笑抿着嘴，就差要笑出声来，等走过去后就放声大笑。虽然老周歌声惨不忍听，但是他乐此不疲，“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老周根本不在乎路人的想法，反正尴尬的是人家又不是他自己。

老周挂在嘴边的话便是:我这人平生喜好就是唱歌，唱歌心情好。我不爱打麻将掼蛋，一坐就是半天，有这时间还不如回家帮佤奶奶做点家务事。有人说老周不简单，这么大岁数声若洪钟心态还这么好。老周听见人夸他耳不聋了，开心的说:“我怎啊不开心，儿孙把我当作宝，隔三差五的买嘁的穿的送过来，花花世界好咧！哪像过去吃上顿没下顿的，活一天就开心一天，健康最重要！”

有那些说话不讨喜的怼他:“别人开心是保健康，你是保命。”像这种话老周会装聋作哑。

有知情人说:老周得过胃癌，胃全切手术做了三十几年，今年八十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