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炉火

司马谦

炉膛里的火苗舔舐着漆黑的铁块，来桓伯眯起眼睛，手中的铁锤有节奏地敲打着。火星四溅，像夏夜的萤火虫，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跳跃。

"叮——叮——"的敲打声在铁匠铺里回荡，和着屋外蝉鸣，编织成一首乡村夏日的交响曲。来桓伯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烧红的铁块上，发出"嗤"的一声轻响。

他放下铁锤，用袖子擦了擦汗，目光落在墙角那本翻得起了毛边的《红楼梦》上。那是他唯一的消遣，在等待铁块冷却的间隙，他会捧着书，用带着乡音的普通话轻声诵读。有时读到动情处，他的声音会微微发颤，仿佛那些字句都化作了滚烫的铁水，在他心里翻涌。

"来师傅！"门外传来熟悉的喊声。是村支书家的儿子，又来找他打农具了。来桓伯放下书，脸上堆起笑容迎了出去。他知道，这个年轻人是村里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每次来都要听他炫耀城里的见闻。

"这次要打什么？"来桓伯问。

"我爸说打把新锄头。"年轻人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来师傅，您说您这么有学问，怎么不去城里发展？"

来桓伯接过烟，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又还了回去。"我这把年纪了，还折腾什么。"他笑着说，转身去取铁块。

炉火映红了他的背影，那佝偻的身躯仿佛与这座老旧的铁匠铺融为一体。他知道，自己就像这炉中的铁块，被命运反复捶打，却始终成不了钢。那些年少时背诵的诗词歌赋，那些偷偷学会的俄语单词，都随着岁月流逝，化作炉中的青烟，消散在乡村的天空。

傍晚，来桓伯收拾完铺子，坐在门槛上望着远处的夕阳。他摸出那本《红楼梦》，翻到夹着书签的那页。暮色中，他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单，只有炉中未熄的余烬，还在倔强地闪烁着微光。

他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他还要继续打铁，继续听那些年轻人讲述外面的世界。而那些深埋在心底的梦想，就像炉中的火星，虽然微弱，却永远不会熄灭。

他明白，尽管岁月在他的额头上刻下了沟壑，他的双手也因长年累月的劳作而变得粗糙，但他的心依旧年轻，充满了对未知的渴望。

每当夜幕降临，他都会独自一人坐在门前的台阶上，仰望星空，想象着那些年轻人描述的远方。他梦想着有一天能够亲自踏上旅程，去看看那些高耸入云的山峰，穿越那些无边无际的森林，甚至跨过那片蔚蓝的大海。

他知道，他的生活也许永远都不会有太大的改变，但他的心灵却可以自由飞翔。他会在打铁的间隙，偷偷地在心里描绘那些梦想中的场景，让自己的心灵得到片刻的慰藉。

他相信，只要心中有梦，无论身处何方，都能感受到那份自由和希望。而这份信念，就像他炉火中不断燃烧的煤炭，支撑着他日复一日地坚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