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哪里人

杨子

　　“你是哪里人？”如果有一天在路上有人问你，相信很多人都会不加思索地说，“我是那那里人。”可是，真是这样简单么？恰恰相反，抛开法律和行政管理上的户籍界定，就个人家族背景和历史文化传承，很多人是说不清自己是哪里人的，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人将说不清自己是哪里人。据百度网说，“我是哪里人？”已成为最难回答的3个问题之一。

　　自上世纪八十年代改革开放以来，大批农村青年男女离开故乡进城里打工，在外结婚、生子、安家，他们中的“吃螃蟹者”，以及一些城里人更是人口流动快速频繁，南下港珠澳北上京津沪，甚至漂洋过海，在当地发了家、置了业、安了居。如今四五十年过去了，他们中的很多人，子又生子、子又生孙，两三代人、三四代人离开故土就再也没有回去，现实上许多人也是回不去了，曾经的山村很多已成空心村，很多的在外拼搏的人家中的老人也已不在。上无片瓦之覆，下无半垄之植，故土什么也没有了，故乡对他们，对他们的下一代，下下一代来说已经没有概念了，故乡已成他乡，他乡已成故乡，他们对自己是哪里人已经模糊分不清了。特别是对一些移居国外的人来说更是困惑？于是有趣的事情发生了，每当有同胞问起，“你是哪里人？”便按抖音教的回答，“我是中国人。”或“我是北京人。”，再细点可能说某省的人，仿佛、也许、可能，也只能这样回答了。

　　想当年，伟大的政治家、史学家、诗人，北宋文学的领军人物欧阳修也搞不清自己是哪里人。他在《醉翁亭记》中曾说自己是“庐陵欧阳修也”；在《欧阳氏谱图》序中又说自己是永丰人，“今谱虽著庐陵，而实为吉州永丰人也。”那么欧阳修到底是哪里人？我们又究竟如何鉴定自己是哪里人？解铃还须系铃人。让我们走进永丰，走进欧阳修故里，以欧阳修为例，解开“我是哪里人？”这难解之题。

　　近日， 笔者有幸受永丰政协领导相邀，做客永丰欧阳修故里，游学《欧阳修纪念馆》，参观西阳宫，拜谒欧阳修从山东青州不远千里运回永丰的国家级文物《泷冈阡表》。《泷冈阡表》是中国古代三大祭文之一，通过母亲之口述父亲之事，既颂父亲的仁厚孝顺，又扬母亲的俭约大爱，一冈双表。

　　据现有的史料记载，着重结合《欧阳氏谱图》序，笔者以为欧阳修的祖先有据可查最早可上溯到南北朝时期齐国，按盘古开天的写法，一世祖应该是欧阳景达。“自景达以后，始得其次叙。”次叙就是顺序的意思，也就是说从景达以后可以按顺序排列，而且景达还当了官，“景达仕于齐”，这个开头吉祥。五世祖就是大名鼎鼎的唐朝大书法家欧阳询，潭州临湘人（即今湖南长沙人）。九世祖欧阳琮，出仕吉州刺史。十七世祖欧阳万，按中国传统文化祖宗十八代的说法，欧阳万是欧阳修上溯九代的鼻祖，唐僖宗年间，为吉州安福令。“其后世或居安福、或居庐陵、或居吉水。”由此，欧阳修先人在吉安瓜瓞绵绵，尔昌尔炽。欧阳修的高祖父叫欧阳讬，为躲避战乱，举家隐居吉州文霸乡安德里。这里着重说下欧阳修的曾祖父，他叫欧阳郴，生于斯养于斯，土生土长的庐陵人，学而优则仕，加官检校右散骑侍兼御史大夫。他生了八个儿子，五个耕读成才，其中第3个儿子叫欧阳仪，非常厉害，是吉州最早的进士，官至屯田郞中。为颂扬这一重大盛事，地方改“文霸乡安德里”为“儒林乡欧桂里（即现今吉州区兴桥镇燕湖村）”。第6个儿子叫欧阳偃，也就是欧阳修的爷爷，他性格叛逆，讨厌科举考试，为此和父亲闹翻，离家出走，来到吉水沙溪，娶当地李氏为妻，自立门户，开基创业，由此可知，沙溪是欧阳修的祖庭。后老三欧阳仪担心弟弟吃亏，经父亲同意，携七弟、八弟一同来到沙溪。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使欧阳偃有了不听父言的悔意，在兄长的劝教下，欧阳偃来到了当时南唐的京都，拿着优秀的文学作品，加上碰到了贵人相助，皇帝特召面试，授南京街院判官。“少以文学著称南唐，但耻从进士举，乃谒文理院上书，献其所为文十余万言，召试，为南京院街判官”。然而好景不长，欧阳偃英年早逝。欧阳偃生了三个儿子，欧阳观、欧阳旦、欧阳晔，欧阳修的父亲欧阳观是老大，由于欧阳偃死得早，三个儿子孤苦无依。《泷冈阡表》中记录了这一情况，“先公少孤”。欧阳观应该有两段婚姻，大儿子叫欧阳昺，字晦叔，和欧阳修同父异母，我们可以从欧阳修《游儵亭记》中看出，“吾兄晦叔，为人慷慨，善义勇”。不知是什么原因，欧阳观一直没有及弟。公元999年，欧阳观续娶江南名门郑氏为妻，第二年，也就是公元1000年，49岁的欧阳观一下子就考上了进士，步入仕途，先后任道州（今湖南道县）判官、绵州（今四川绵阳）军事推官。1007年，郑氏在绵州生下欧阳修（据说还有个双胞胎妹妹）。1010年，欧阳观调任泰州判官，不久病逝。命运再次给欧阳家族开了一个玩笑，欧阳观少孤的命运又落到了欧阳修身上。年轻丧夫，儿子才4岁，怎么办？郑氏不愧为名门闺秀，她立誓守节教子，第一步便是将欧阳观的灵柩从绵州运回家乡沙溪，这当中欧阳昺应该很有担当的，要不然欧阳修不会在《游儵亭记》中说欧阳昺善义勇、有大志。第二步便是教育欧阳修，当时的沙溪还比较荒蛮，难以养活他们一家人，郑氏便带着兄妹俩投奔在湖北随州做推官的小叔子欧阳晔。欧阳晔也有自己的小家，况且推官只是一个小官，没有多少俸禄。尽管如此，欧阳晔尽所能帮助郑氏一家，除了生活上的衣食住行，学习上也悉心教导，引请名师。但终因工资太低，没有更多的钱买纸买笔，于是，郑氏便用芦苇杆在沙地上教欧阳修写字，“画荻教子”就是这么来的，郑氏也因此成为中国历史上“四大贤母”之一。为了感激叔父欧阳晔的恩德，欧阳修专门为欧阳晔撰写了墓志《尚书都官员外郎欧阳公墓志铭》，并作《祭叔父文》。同时我在想，欧阳修取字“永叔”，是不是也与此有关，我想应该是的，“尔欲识尔父，视尔叔父，其状貌言笑皆尔父也”，“修虽幼，已能知太夫人言悲，而叔父为之亲也”。1053年，已是南京应天府（今河南商丘市）知府、大诗人的欧阳修归葬母亲和两位夫人的骸骨到沙溪。为了搞清血脉关系，在沙溪，他遍访亲族，找证据、查族谱，忙上忙下。他曾指着一块风水宝地对亲友说，“此地他日当葬老夫”，表达了百年落叶归根的愿望。然而，遗憾的是，他爽约了。最终，欧阳修以观文殿学士、太子少师的身份在颍州去世，享年66岁，鉴于欧阳修在朝堂之上的官职，他最终葬在了新郑（今河南新郑市），这是后话。1054年，即北宋仁宗至和元年，朝庭析吉水6地置永丰县，明德乡也在其中，从此，沙溪便归属永丰县。1058年，欧阳修接替包拯包青天任东京开封府（今河南开封市）知府。不同于包拯的重典严法，欧阳修勤政爱民，以宽仁治市，成绩斐然，被百姓称为“照天的蜡烛”，留下了“包严欧宽”的佳话。1069年，欧阳修重修的欧阳氏家族谱，《欧阳氏谱图》面世，书中明确，欧阳修吉州永丰人也。综上所述，欧阳修是哪里人？一是看他的祖父，二是看他的父亲，祖父在哪里定居结婚生子落户，父亲在哪里出生，生活，至于后来他们在哪里做官、求学、工作，关系不大，所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分享一件有趣的事。笔者在吉安庐陵老街做文化顾问时曾经看到这样一桩有意思的公案：永丰县、吉水县、吉安县和吉州区四地网友争抢“欧阳修是哪里人？”。永丰网友说欧阳修是永丰人，官方认可是最有力的证明；吉水网友说欧阳修是吉水人，沙溪原属吉水县；吉安县网友说欧阳修是吉安县人，吉安县古称庐陵县；吉州区网友说欧阳修是吉州区人，高、曾祖都定居欧桂里。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对照吉安市人民政府发布的《历史沿革》，江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欧阳修传略》，以及欧阳修自己重新修定的《欧阳氏谱图》，我们不难发现：一是从吉水析永丰那时起，沙溪就是永丰的，所谓吉水沙溪已成历史；二是吉安县古称庐陵县，其实不同朝代的庐陵县地域是不一样的，秦始皇始设的庐陵县，那时的庐陵县比现在的吉安市还大，到了北宋置吉州庐陵郡兼军事，领庐陵、吉水八县。《宋史》上说欧阳修是庐陵人，并没有明确庐陵县，应该是说庐陵郡，就象我们今天说的吉安并不是特指吉安城，而是指整个吉安13个县市区，此庐陵非彼庐陵也；三是儒林乡欧桂里（即现吉州区兴桥镇燕湖村）虽是欧阳修高、曾两祖的定居地，但就欧阳修的祖父这辈而言，他的亲爷爷已从欧桂里迁出，按民间说法就是分家了，在沙溪安了家。这里牵涉到一个祖籍的问题，其实祖籍是一个相当模糊的概念，每个人都有N个祖籍，追溯的年代不同，祖籍是不一样的。追溯的远近距离不同，祖辈的能力高低不同，亲近的程度不同罢了。如果非要认死理，祖籍还有祖籍，上限可以一直追溯上去，中华上下五千年，能一直追溯上去吗？战争、搬迁、流动，从兵役服徭役，从天涯到海角，谁能说得清源头在哪里？上溯三代是法理与血脉的最常规操作。四是欧阳修的祖父欧阳偃是欧阳修往上追溯三代的最亲最近祖宗，他从欧桂里迁到沙溪后落户安家，耕读传家，他的三个儿子都在沙溪出生，大儿子，也就是欧阳修的父亲欧阳观直到入仕后才离开沙溪。由此可知，无论从法理上，还是从家族传承上，沙溪都是欧阳修的老家。江西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和国家权威媒体都采用这一说法。但不管怎么说，欧阳修都是中国人，堂堂正正的吉安人，庐陵先贤“五忠一节”的领军人物，庐陵文化“文章节义”的领航人物，庐陵风俗“崇文重礼”的领衔人物，庐陵传统“耕读传家”的领先人物，他的价值追求和人格魅力永远是我们学习的榜样，各位网友，您说对吗?！

　　随着文旅业的发展，名人经济越来越跑火。最近几年争名人故里搞得如火如荼，什么孔子故里之争，诸葛亮故里之争，关羽故里之争，此起彼伏。这不，《哪吒之魔童闹海》刚一火爆，天津、宜宾、蚌埠等地便开启了抢人大战，纷纷认领哪吒家乡。我想这并不是件什么坏事，至少说明祖先是名人也是一种生产力，是地方的珍贵资源，是家族的宝贵财富，是地方文化的源泉，是后人前行的动力。因此，从这点看，欧阳修对家乡，对家人的影响与贡献无疑是巨大的，无论是对欧阳先辈，还是后世，荫庇都是巨大的，正如欧阳修在《泷冈阡表》所说的，“虽不克有于其躬，而赐爵受封，显荣褒大，是足以表见于后世，而庇赖其子孙矣”。欧阳修的曾祖父、曾祖母，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均获追赠，“天子推恩，褒其三世”。其父欧阳观赐爵崇国公，其母郑氏进封魏国夫人，那可是妥妥的实职，相当于带职入棺。欧阳修回迁永丰的后裔也承袭了祖上阴德，据统计，庐陵欧阳氏家族一共出现了11位进士，开了庐陵文化的盛世，创造了欧阳文天下的奇观，要知道在古代考中一个进士有多难，堪比登天，范进考疯了才中了一个举人。现在，在永丰，无论是西阳宫，还是欧阳修纪念馆，都有欧阳修的后人，守护欧阳祖庭、传播庐陵文化，耕读传家，自强不息。在永丰，我感受到了浓浓的欧公文化，既吃到了美食，又听到了故事，这里的一切似乎都能跟欧阳修扯上关系。永叔公（欧阳修字永叔）豆腐乳，中华百年老字号，入口即化，麻辣香甜；宸妃（李宸妃，传奇故事《狸猫换太子》的主角，宋真宗的妃子，宋仁宗的生母，欧阳修的老师都不敢替李宸妃翻案，欧阳修却敢主持正义，为李宸妃撰写了客观公正的墓志铭）肉，不见皮、不见肥、不见精、不见骨，洁白如雪，清香味美；玉扣纸（与澄心纸齐名的地方手工纸，欧阳修题“君家虽有澄心纸，有敢下笔知谁哉”），均匀平整，柔韧洁白；六一居（欧阳修晚号六一居士）国际大酒店，干净整洁，宾至如归……到处茑歌燕舞，更有潺潺流水。

　　于是余有庆焉！今天我能拿起这支笔，写点东西，无不佑父祖潇湘精神的遗传，无不承母祖庐陵文化的影响；于是余有感焉！无论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还是一个人，祖先，特别是优秀祖先的荫庇都是非常重要的，奠基者效应一直存在，这不是迷信，而是事实。看中华民族，上有黄、炎这样超群的部落首领，今有毛泽东这样千年的领袖，“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反之，则不然。我们不看别的，就看今天的巴勒斯坦和乌克兰，人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抛开地缘政治等因素不说，就说领导人这一块，巴勒斯坦1500年来一直动荡不安，你方唱罢我登场，就没有一个镇得住场子的人；再看乌克兰，一直没有一个既有伟大理想，又具备雄才大略、还忧国忧民，能应对国内外各种复杂局面的政治家，或者说合格领袖。再说说家庭与个人，据复旦大学一项研究表明，现在活着的人是267年间13.61％的人延续的香火，绝大部分人普遍绝嗣。当然，这里有一段残酷的历史，当年满清入关时，只有区区300万人，要统治30000万人的汉人谈何容易，于是他们釆取了“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的极端做法，数以万计的人被杀死或间接杀死，清史自己记载是800万，有学者研究是9000万。之后的二百年，随着张庭玉、刘统勋、陶澍、胡林翼、李鸿章、左宗棠和曾国藩等一大批汉族能人的崛起，清统治者采取休养生息的政策，人口慢慢恢复。可好景不长，随着清政府八旗子弟的腐败，外国列强打进来了。之后的一百年，内忧外患，战乱不断，战死、病死、饿死，乱七八糟死，不计其数，许多家庭或家族团灭，活下来的人都是凤中龙、人中精。有人说，我们现在活下来的人都是名人的后代，这话虽带有调侃，但活下来都是生存能力强、厉害的人是肯定的。在当时杀人如麻、极度困难的情况下，没有两把刷子的人还真活不下来。我，我们都应为自己生活在这样一个强大的祖国而自豪，都应为有祖先的荫庇而庆幸，所以，我们都要热爱自己的国家，我们都要敬奉自己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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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杨少文，上世纪六十年代出生于吉安市吉安县，70年代初随父母到外地，曾任某国有企业工人报记者、社区办事处、党委工作部负责人，退职后曾任吉安庐陵人文谷旅游集团文化顾问，在国家级及多家省级、市级媒体上发表过文章，参赛作品多次获奖。